1
高臣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了柯志伟的办公室急切地说:“我刚到单位,就听说左同英开枪把卢春海的人打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柯志伟靠在转椅上闭目养神,抑或是在想着什么。高臣的闯入,显然是惊扰了他,他在睁眼之前,身子打了一激灵。他有些不满地看了高臣一眼说:“门也不敲,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高臣在沙发上坐下说:“我不是听见关于卢春海的事,心里急吗?怕他的事再牵扯到咱们。”
柯志伟没言语,只是向门处扬了扬下巴,示意高臣把门关严。
高臣起身把门关严后,又反锁上。
待高臣重新落坐沙发上,柯志伟一字一顿地说:“事,可能真的要闹大了。”
“到底咋的啦?”高臣脸上满是担忧和困惑。
“昨晚左同英参加完李悦父亲的寿宴后,他在翔宇山庄很可能是调查杨爽被害的案件,他出来时,卢春海的人拦截他,他开枪把全勇打死了。”
“啊。”高臣惊讶地叫了声,前倾的身子不由得仰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左同英说,他到翔宇山庄附近去会一个朋友,会完朋友往家走时,一辆轿车想要撞他,他躲过了撞击,从马路边上捡起石头向轿车砸去。轿车的风挡玻璃被砸坏后,全勇从车里走了出来,全勇倚仗自己的身手,欲要杀死他,他迫不得已开枪自卫。除全勇外,在车上坐着另外三人包括卢春海说,左同英酒喝多了,可能误认为他们的车是出租车,便在道上招手拦车,他们的车没停,左同英就捡石头砸他们的车,全勇下车和左同英理论,两人话不投机,左同英就开了枪。”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纪检委温书记告诉我的,他昨晚在局里值班,他去了现场。”
“左同英现在在哪儿?”
“让检察院法纪局押了起来,押哪了不知道。”
“柯支队,那你说这事哪边讲的是真话呢?”高臣若有所思地问。
“哪边说的是真话和假话,那还用问吗?”
“其实左同英这样栽了也好,省得他再捅事。卢春海在车里,我想他能处理好这事,咱们不用担心什么。”
“高臣,你给我开心丸吃呢?到这个时候了还说不用担心什么,你也不想想,那左同英在看守所里能善罢甘休吗?那公安局出了民警开枪打死人这么大的事,局领导能不重视吗?据我了解,现在已经把杨爽的事搅和了起来,陶局长问李文彬,杨爽的被害案为何搁浅?最糟糕的是,我刚才得到了个信儿,局党组已作出决定,查清查实杨爽的被害案和左同英开枪出事的直接关系。”
“那、那咱们怎么办?”听柯志伟这么一说,高臣有些慌乱。
“高臣呀高臣,你可给我坑苦了,你说你给谁办事不好?怎么单给卢春海办事?现在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说现在这事谁能平得了?”柯志伟心烦意乱地说。
高臣起身,拿起了柯志伟办公桌上的电话。
柯志伟问:“你给谁打电话?”
“给卢春海呀,事已至此,咱相互埋怨也没什么用,有些事咱还得跟卢春海商量……”
在悦来茶艺室的一单间内,高臣、柯志伟和卢春海,围坐在茶桌边上,喝着茶商讨着事情。
柯志伟说:“卢老弟,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事情败露了,我们谁也担待不起啊!”
卢春海摊开双手说:“柯支队,我也是没办法呀!左同英这小子不识好歹,非得跟我过意不去,去查杨爽的案件,那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任由他下去,咱们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忍着让他整事,还不如灭了他,虽然当时没灭了他,但有我和另外两个人的证言,他早晚也得死。”
柯志伟说:“你知不知道,市局对此事已成立了专案组……”
“成立专案组也不要紧,杨爽举报的事,只要咱们在调查时把口径统一好,与纪检委查时一样说,关键人物我弟弟他们再找不着,专案组也是半途而废。柯支队,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糟。”卢春海打断柯志伟的话说。
柯志伟说:“我心里老是不托底啊!”
卢春海说:“我不想对你俩隐瞒什么,为了让你俩放心,我再告诉这件事情的进一步内容。关于这件事情,我已做好了两方面工作,一方面,检察院法纪局的阎平军,是我兄弟,我们之间没啥说的,我弟弟在检察环节保外的事,就是他办的。他现在承办左同英开枪打死全勇的案件,左同英即使想捅什么事的话,压根儿连机会都没有。另一方面,我已经与中院的人沟通好了,吴佳才和朴长伟用不了一个星期就会执行死刑,只要这两人一执行死刑,任何人也奈何不了我们。”
柯志伟说:“法院那边的人靠得住吗?我也曾经追过他们,让他们给吴佳才和朴长伟尽快执行死刑,可他们却一拖再拖。”
卢春海说:“柯支队,我办事是有力度的,这点你放心。”
高臣说:“柯支队,你就放心吧,我在单位就跟你说过,卢大哥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柯志伟长嘘了一口气说:“但愿事情能如此地发展。”
2
早晨上班时,樊玲和朱局长一下车,樊玲就见人事局办公楼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待她近前,发现两人原是左同英的父亲和自己的儿子小强。
樊玲和左同英离婚后,小强判给了左同英。樊玲离婚的起因,闹得沸沸扬扬的,本已对朱局长失望的朱夫人,也很快与朱局长离了婚。这样一来,樊玲和朱局长就顺其自然地走到了一起,重新组成了家庭。
樊玲料到左父找自己肯定是有事的,他对朱局长说:“你先上楼吧,我这边有事。”
朱局长认识小强,他问小强:“吃早饭了吗?”
小强说:“吃了。”
“等哪天朱叔领你去玩。”
“谢谢朱叔。”
“真乖。”朱局长笑着摸了摸小强的头,就进了楼。
樊玲见左父一脸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紧。
“左同英出事了……”左父眼睛湿润地说出了左同英因调查杨爽的案件出事的经过,他把从左同英屋内找出的杨爽举报信的复印件交给樊玲说,“杨爽就是因为这封举报信才被害的,杨爽现在已成植物人躺在家里。左同英是杨爽好友,他不顾劝阻调查杨爽的被害案才出的事。”
樊玲说:“您是怎么知道左同英出事经过的?”
“左同英被押起来后,我到公安局打听到的。”
“大爷,您先回去吧,左同英的事由我来办。您不要太着急上火了。”樊玲低头对小强说,“你爸不在家,你到妈妈这边来住吧。”
小强依偎在爷爷的怀里说:“我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我要照顾好爷爷、奶奶。”
樊玲看着懂事的小强很是怜爱,她抚摸着小强的脸说:“那好,你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吧,有什么事要及时给妈妈打电话。”
“知道了妈妈,再见。”小强说着,便随爷爷走了。
樊玲回到办公室,她仔细看了杨爽写的举报信,举报信与杨爽的被害和左同英目前的处境所形成的关联,使她心绪难平。
一种因对左同英所原有的感情,使她萌发了强烈的怨恨和气愤,她怨恨的是,你左同英为何这么固执?是,杨爽是你好哥们儿,可是杨爽被害案的侦破不是你左同英一个人能左右的,你若不固执,能酿成你身陷囹圄的境地吗?日后你的案件若是翻不过来,你要是真的在黄泉路上作个冤死鬼,即使儿子小强有我抚养,那你年迈的父母怎么办?她气愤的是,朗朗乾坤,清明世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事情。她因怨恨而心痛,她因气愤而流泪。
过了会儿,樊玲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自语地说:“自己空悲叹是徒然的,该考虑考虑怎样帮助左同英吧。”
眼前的举报信提示着樊玲,杨爽是因写这份举报信被害的,左同英也因杨爽的被害而摊的事,现在也唯有这份举报信或许能破解杨爽的被害案和解救左同英。从这份举报信开头的称谓上看,这举报信是递给公安局长的,可是以现在的情况,即使这份举报信到了公安局长手里,公安局长也未必能把问题完全解决。这份举报信看来只有递到市领导那儿了,对,我何不去找市委书记申兴辉,并把自己所了解的一些情况,作为这份举报信的补充反映给申兴辉。如若申兴辉解决不了问题,我就去找省领导。
樊玲打定主意后,毅然走出了办公室。
3
高臣兴奋得几乎一宿没睡,早晨4点刚过,迷糊着没多长时间的他,就被窗外落在树上的小鸟吱吱喳喳地唤起。
高臣昨天下午接了卢春海给他打的手机,卢春海在手机里说明天你们要执行8名死刑犯,其中有吴佳才和朴长伟。他接完卢春海的手机,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起,他拿起电话,柯志伟在电话里说:“你做好准备,明早去林海市林业看守所,把吴佳才和朴长伟押解回来,这两人随同另外六名死刑犯明日上午一同执行死刑。”高臣接了这两个电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几个月来压抑在心中的忧虑和恐惧,瞬间一扫而去。
高臣已没了睡意,他起床叠了被,走到脸盆架前,哼哼着小曲洗漱了起来。洗漱后,他见时间尚早,就坐在椅子上抽起了烟,在静默中,他那没有完全泯灭的良知使他忽地想起了杨爽和左同英,他意识到吴佳才和朴长伟一毙,杨爽的被害案就永远地丧失了线索,左同英的结局肯定也不会好。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对杨爽和左同英产生了些许同情和怜悯,可这同情和怜悯只是在他心中一闪即逝,因他心里另一个念头提示着他:不必悲天悯人,因为不是他死,就是你活,在这由不得选择的问题上,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烟上的火已燃至高臣夹烟的手指上,高臣被烫得一激灵,他把烟蒂捻灭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见已过4点半,他自语地说:“与原定的6点钟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为了稳妥,还是早点走了好。行啊,早接完早利索,法院的人一来,直接把人拉走,省着等了。”
高臣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驻所武警中队的电话,他告诉武警中队的人,原定的押解行动,提前一小时进行。
高臣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把“六四”式手枪,他把枪里的子弹推上了膛后揣进了腰间的枪套里。他拎起挂在椅子上的警服,边穿着边往外走。
路过门卫室,他把门拉开一条缝,叫着住在里边的金洪胜:“金洪胜,收拾收拾走了。”
高臣走到院里,围着院里停放的警用中巴车转着检查了一圈,他一会儿踢着车轮胎看胎里的气足不足,一会儿又双手拄地,哈着腰看看车底的部件是否正常。
高臣检查完中巴车的车况,拍着手上的尘土时,五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从院外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武警给高臣打了个敬礼说:“报告高教导员,驻所武警中队柳国兴排长领四名战士集结完毕,请指示。”
高臣咳嗽了一声,背着手,在武警战士前踱着步说:“今天我们的任务很重要,我们要去林海市林业看守所押解回两名死刑犯。在押解的过程中,我们要恪尽职守,高度戒备,严防这两名死刑犯狗急跳墙。若发生意外情况,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器,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几名武警战士齐声回答。
“上车。”高臣打开车门,往车里挥了下手说。
待高臣随武警战士上车后,金洪胜也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高臣对金洪胜说:“稳当点开,时间够用。”
金洪胜点了点头,启动了中巴车。
冯双春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神情沉郁地望着窗外,在窗外看守所的大院里,拉载着吴佳才和朴长伟等八名死刑犯的八辆大卡车整齐地排列着,每名死刑犯都被两名法警严实地看守着。卡车的前面,是司法机关的警车,在众多车辆的四周,站立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大门外,一些死刑犯的家属,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向院内蜂拥着,想最后多目睹会儿自己的亲人。
在冯双春眼前的景象中,最扎眼的是高臣,他忙碌地指挥看守所的民警维持着大门口处的秩序。其实按惯例,每当死刑犯执行死刑的时候,都由看守所所长主持和布置全面工作,而现在冯双春却被排挤在所应有的权力之外。原因是柯志伟在一次科所队长的会上借题发挥地说,段刚的死冯双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冯双春在段刚被送往禁闭室时,不给段刚拿钱买啤酒什么的,段刚就不可能酒醉后自杀。柯志伟训斥完冯双春,就当场作出决定,以后看守所的日常工作,由教导员高臣负责;冯双春的工作事宜,待机构改革后再定。在几天前的机构改革中,高臣竞聘的是看守所所长,冯双春竞聘的是监所科科长,但不知什么原因,市局党委的最后任命是,冯双春仍然当看守所长,高臣还是看守所的教导员。冯双春虽职位没变,可他仍无法展开正常的工作。
大门口处的警车鸣响了警笛,车队缓慢地向外驶去,拉着死刑犯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在冯双春的窗前驶过。看着装载着死刑犯的卡车,冯双春不由得担忧起因搞杨爽的被害案,而被押到看守所的左同英的命运来。
“铃……”电话铃声打断了冯双春的思绪,他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说:“喂,你好。”
“是第一看守所所长冯双春吗?”对方问。
“对,我是冯双春。”
“我是市委副书记雷正南,有个紧要的事你要听好。”
“雷书记,您有什么指示请讲。”一听说是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冯双春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今天是不是要有几名死刑犯要执行死刑?”
“是。”
“执行死刑的死刑犯里有吴佳才和朴长伟吗?”
“有。”
“你听着,这两名死刑犯的死刑暂缓执行,你把我的这一指示要转达给法院的有关人员。”
冯双春听了这话怔了下,他转头看了眼窗外,见大院里已空空荡荡。他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雷书记,你的指示我已来不及执行了,行刑车已把死刑犯拉向了刑场。”
“什么?怎么会这么早?那好,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通知法院的人。”雷正南挂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