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拥兵入京,当时政界都怀疑他要行复辟。也是,这个有名的辫帅在民国成立多久了,脑袋后依然拖着一根辫子,而且命令他的军队一律不得剪辫子,所以张勋及他的辫子军就成了民国一景。张勋的用意,连北京街头卖油条豆汁的小贩都看得出来,他黎元洪也不是白痴,恐怕张勋不怀好意,于是劝张勋“减从入京,以免京师人心恐慌”,意思是让他不要带太多人进京。没想到,张勋比他还急,他的建议还没送到,那边张勋已经是凶相毕露了。张勋对被黎元洪派到天津迎接他的夏寿康提出,让他调停要答应他两个条件:一是赶走四大帮凶,就是黎元洪身边的主要幕僚和智囊哈汉章、金永炎、蒋作宾、饶汉祥;二是要解散国会。张勋话的结尾很直接:如不照办,即用武力对付,限黎元洪3日内答应。此刻的黎元洪才彻底醒悟,自己是驱狼引虎,这个“调停人”比造反的督军们更凶险。
黎元洪如坐针毡,而那厢段祺瑞却在天津隔岸观火。
6月14日下午3时,张勋乘专车抵京。并且第一件事就是去紫禁城进谒了溥仪,并与清室遗老遗少们密切商议复辟事宜,还把一直坚决支持帝制又拥有相当威望的康有为也接到了北京,场面煞是好看。
7月1日凌晨。旋即,张勋以全副前清官员的打扮,率王士珍、康有为等乘车来到清官,在养心殿向溥仪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奏请其复位。年方12岁的溥仪按事先嘱咐的,以一句“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宣告他再次登基,复辟闹剧正式开场。
这时候的溥仪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自己本来就是被人稀里糊涂地弄上皇帝宝座的,还没坐热乎,又莫名其妙的让人轰了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如何是难以分辨什么历史潮流社会进步的概念的,只能由人摆布。
也是,生在帝王家,注定逃不开是是非非,那是帝王家族的命。
根据一些正史或野史的记载,当天早晨,北京街头忽然出现了大批警察,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居民悬挂龙旗,老百姓仓促之间哪来的这些旗帜,没办法,只好用纸糊一个旗子来应付。
更有意思的是,那些遗老遗少们纷纷粉墨登场,穿上了大清时期特有的多年不见的清朝袍服,这些服装现在只在祖先画像上才能捡到了,现在活像是满街跑着祖宗。做假发生意的红火了,大家纷纷要求给自己做一条假发辫。
在这奇观之中,还可听见报贩们叫卖宣统上谕的声音: “六个子儿买古董咧!这玩意儿过不了几天就变古董,六个大子儿买个古董,可不贵咧!,,看来,京城百姓确实见过大世面,一眼就看出张勋的复辟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不可能成功。奈何帝制狂热分子张勋此时“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7月1日,张勋同康有为拥立溥仪复辟,重新建立皇政,被溥仪任命为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复辟大戏在北京皇宫热热闹闹地进行。
复辟刚发动,黎元洪就已知道了消息,自知犯下大错,但他却不肯就此屈从,严词拒绝梁鼎芬等要他签署“奉还大政’’的要求。因担心张勋暗害自己,黎元洪赶紧躲进日本使馆,并发布了两项命令,一项是委托在南京的副总统冯国璋代行总统职权,一项是重新委任段祺瑞为总理,主持讨逆大局。
接到命令,段祺瑞多少觉得有点意外。虽然他看出张勋不是什么好鸟,但毕竟势力单薄,段祺瑞一直觉得张勋不会也不敢真的复辟。自己在离开北京前再三警告过张勋不要动复辟的念头,没想到还是变成了现实。考虑再三,段祺瑞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张勋这么胡闹下去,于是最终还是接受了委任。
接受全权委托的段祺瑞,知道这等于黎元洪向自己递出了降书降表,府院之争从此画上句号。重回执政府上班的段祺瑞终于等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力。没有了黎元洪的掣肘,段祺瑞已经是大权在握,甚至国会都已经可以不放在眼里。因为按照民国宪制,总统与总理的权力是互相制衡的,任何一方都很难独立。但现在黎元洪已经主动离职(没有办辞职手续),新的总统还没有眉目,当然由他说了算。不过这时候就算黎元洪马上回来,也不再构成威胁了,从发布总统令召回段祺瑞开始,黎元洪自己也很明白,这就等于向段祺瑞认输缴械了,面子里子自己都丢光了,再回来也是闹心,还不如就这样走了干净。
春风得意的段祺瑞又一次坐在了自己曾经的办公桌前。现在,总统不再是障碍了,对德宣战自然也水到渠成。很快,国会一致决议,中国对德宣战。其实,所谓的宣战,不过是一种态度的宣示而已,中国并没有真正派出武装部队。当然,既然宣战,象征性的动作总是要做的。政府宣布:在华德国人不允许自由活动。实际上,德国人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想去哪都没人阻拦。北京的德国人根本看不出和宣战之前有什么不同。
复辟的闹剧
接下来就该轮到张勋了。这个人还在北京城里咋呼,他的几千辫子军已经都换上了黄马褂,有点御林军的模样了。对付张勋,段祺瑞是没什么顾虑的,他的五千辫子军不成气候,早晚是自己的下酒菜。得意之余的段祺瑞准备调兵遣将,再次在战场上呈现一下自己的威风,就在这时候,段祺瑞忽然发现一个小问题:没有兵。打仗没有士兵,这打的什么仗?好在那个乱世,兵不是个问题,有钱就能买来兵。但真正的问题是:他也没钱。
这就奇怪了,历史上都言之凿凿地说段祺瑞是北洋军阀之首,而我们熟知的北洋军阀最大的特点不就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吗,段祺瑞手上居然没有兵?事实上,段祺瑞手上真的没有兵。尽管段祺瑞被称为皖系军阀首领,但实际上自从袁世凯逼他回家养病之后,段祺瑞就没有再直接带兵,也不主管地方上的军务。之所以段有军阀之名,其实主要是指以他为首的一批地方武装与他有着比较深的关系,很多军官都是他北洋军队里曾经的老乡兼同事,还有一部分是自己在山东威海任教官时的学生。他们可以算是“自己人”,但却不是“自己”。
段祺瑞本人手上没有队伍,他必须在驻防京、津附近的军队中寻找反对复辟又能够听从他的指挥的力量,思来想去,他决定策动驻天津马厂的第八师师长李长泰,驻廊坊的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玉祥和驻保定的曹锟等部组成讨逆军。李长泰跟段祺瑞平素的过往并不密切,但段认为李“忠厚”,跟各方面的人往来也不多,最重要的是李长泰也反对张勋复辟。这里有个小插曲,因为李长泰惧内,段祺瑞就设法派人送钱贿赂他太太,让太太命令丈夫出兵,李长泰果然从命。
好在复辟是违背历史潮流的,民心所向皆是共和,所以反对张勋复辟的人比比皆是,讨逆军很快就组成,7月3日早晨,段祺瑞被公举为讨逆军总司令,在李长泰的第八师司令部誓师,并发表反对复辟的通电。通电宣称“复辟”之罪不在清室,他们只是受“匪人”利用,这就摆明是为清室开脱,说明“讨逆军”的政策是:只打击张勋一人,余者不咎;对清室的优待条件不改;协从附逆者一概不追究责任。同时还顺带赞许黎元洪虽然处在危险形势下却“决不从逆”的行为。
很快,讨逆军取得初步胜利,东路讨逆军占领了黄村,西路讨逆军先头部队吴佩孚部占领了卢沟桥,辫子军节节败退,’直到退守内城。
为了避免千年古城北京免遭炮火摧毁,段祺瑞下令暂缓进攻,决定与张勋谈判,荷兰公使作为全权代表,向张勋递交了讨逆军的条件。
此时的张勋,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本来在事前还信誓旦旦支持他的各路军阀们,一下子全都学会了四川绝技变脸,面对张勋的求援电报,他们一个个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装疯卖傻,总之没有一个人给他实际支持,根本就是在看他唱独角戏。
张勋的势力其实还是相当可观的,大本营徐州在他长期经营下兵精粮足,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军阀们作为后备军,按说最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但要命的是,张勋最为信任和倚赖的手下头号大将张文生,居然也在这时候,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张勋在动身来北京之前,为了稳住自己的后院,将大部分兵力交给了张文生,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只带了5000辫子军赶赴京城。动身前与张文生约定,一旦他复辟成功,会立即给张发电报“速运花40盆来京”,张文生则以最快速度调集徐州40营兵力开往北京。
张勋的如意算盘不可谓不精,如果事情不顺,他的大部分兵力仍然留在徐州看家,自己可进退自如。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张文生竟然在接到电报后,真的从后花园拿了40盆花,派人送到北京,交给张勋。张勋气得发抖,马上就明白自己中了张文生的暗算,连说:“坏了,坏了,让这小子给抽了梯子!”
但是不甘心失败的张勋仍然还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复辟已经失败了,但在接到段祺瑞的停战条件后,他却以四句歌谣作答,“我不离兵,兵不离械;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复辟不成,他还想接着回徐州做他的大元帅去,这也是跟袁世凯学的。当初老袁不也是皇帝做不成,还是霸占着大总统之位不放手么?
但讨逆军可不干了,便宜都叫你占了,别人怎么办?于是讨逆军在段祺瑞的指挥下,决定直接攻城,张勋再也无路可逃。
从7月6日到12日,短短六天时间,张勋的辫子军就被击溃了。7月12日上午,讨逆军向张勋住宅发射了一发炮弹,这也是仅有的一发实弹,竟然神准地击中了张公馆(别忘了段祺瑞可是炮兵司令出身),张勋逃进荷兰大使馆寻求庇护。5000辫子兵,当然守不住小朝廷,问题是张勋亏大了,复辟不成倒在其次,现在连自己的老窝徐州和辫子军都丢了,从此成了彻头彻尾的光杆司令。
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给再次轰了下来,张勋丢了老窝,在这场复辟闹剧中,只有一个大赢家,那就是段祺瑞。“三造共和”的光环笼罩着这位昔日袁世凯的爱将,他威风赫赫地回到了北京,重新掌握了北京政府的实权。
当然,从法理来说,此时的大总统仍然是黎元洪,但经过这番折腾,黎元洪老脸丢尽,自己也知道,当他向段祺瑞发出电报的那天,就等于向段祺瑞以及他代表的皖系军阀们缴械了。所以即使被人从日本使馆中接出来,他也坚决不肯复职,并发电报号召冯国璋继任总统。
剩下一个张勋,现在躲在荷兰大使馆里,段祺瑞重掌权柄后,向荷兰公使提出引渡张勋。不过虽然后来引渡成功了,但段祺瑞似乎并不打算认真追究他的责任。所以张勋被拘禁起来后不长时间,就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对于他的动向,段祺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已经成了没爪子的老虎,搞不出什么事来了。几年后徐世昌就任大总统,随即下令特赦了张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