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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经年 (2)

原来,他便是村人口中的医者。闻人心觉有趣,便将对方上下打量一遍:观其骨骼之态,他可以确认,面前的不过是年方二十余载的青年人,绝非什么老者。

面对白首的青年,闻人去非冷眼观望,未言语。只见对方唇边笑意更浓,“呼呼”地轻笑两声:

“呼呼,这位小哥好生本领,将琵琶轮音化为银笛绵长之调,却无不适之处。是说,如此好曲,何不尽兴而奏?也好让医师我饱饱耳福。唉呀呀,我睡我的,你吹你的。你便当我不存在,莫停,继续,请便。”

说着,他便往后方山壁上一靠,跷起了二郎腿,打起盹儿来。这一副懒散之态,好似全身没骨头似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趟着绝不坐着。

这人,倒是正道中的异类。不说些陈腐的礼语,亦不注重什么立松坐钟的姿态。望着面前的白发医者,闻人却找不出任何反感的意味。于是,他便答了青年之语:“未有曲终,”以指腹轻抚银笛,他垂眼,淡道,“何来尽兴。”

“哦?”白发的青年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上身,席地而坐,笑道,“若无曲终,那便更好。行一步算一步,欢一步乐一步,何必早早便框死了曲终之调?”

行一步算一步,便将阿九的生死、友人的托付,尽数交于天意么?!如此无责之言,让他不屑冷哼:“无盘无算,蒙混度日,便是无责的混混。”

“唉呀呀,哪里的担子,逼得小哥你,非担起这个不知终结的责任来呢?”青年伸手缕了缕白眉,促狭一笑,“呼呼,难不成少年花心,意外赢了彩头,拖家带口养娃娃,让小哥你年纪轻轻,就满口盘算担责了?”

明知这青年不过是玩笑之语,然而在闻人听来,却是心中一沉。这些年来,他带着阿九四处漂泊,直到创立道非流。可是他这种人,哪里是会照顾娃儿的家伙,竟然将小鬼带得成了哑巴。

心中虽沉,嘴上却是不甘落于这青年的玩笑之后。闻人冷冷瞥向对方:“装得一副老样,口却没遮没拦,你当我是你么?”

那青年“呼呼”一笑:“唉呀呀,这位小哥,你也太看得起医师了,这边还没那份闹出人命的好本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我这般开心的混混,也好过你那站山顶吹冷风的疯子。”

面对青年露骨的讽刺,闻人立刻回击:“上崖的,并非只我一人。”

这一句,让那青年顿了一顿。只见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耶,医师我可是前来采药的,不像某个冷言冷语、打算与阎王老子下棋的人。”

那用于掩饰的咳嗽,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暴露出“扯淡”二字。然而,已然看出青年急智瞎掰的闻人,却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敛眉询问:“采药?棣仁草?”

白发的青年“哎呀”一声:“耶?你也是冲棣仁草来的?那你可来迟一步。今年山上气候不同过往,那棣仁草上个月便提早开花,已被我摘走了。”

原来药材在对方手中,闻人去非一时无言,正在思忖着以何物与对方换取之时,却听青年又自顾自地笑道:“呼呼,莫担心。待我下山之后,回秋涧为你取来便是。”

若是以物易物,闻人此时必然已经应允。然而面对青年的慷慨,闻人反而不甘欠下这份人情。于是冷冷拒绝:“你的药,凭什么要给我。”

青年扬起唇角,将笑意写入眼底。只听他轻声笑道:“呼呼,就凭你需要啊。”

哼,又是一个滥好人。青年的笑容,开朗而豁达,这让闻人去非反而心生难以言明的不安。沉默片刻,他将银笛收入袖中,拢手而立,冷然道:“仇必报,情必还。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呼呼,”白发的青年,将笑意写在唇上,写进了明亮的眸子里,“那便告诉我,你的名吧。唉呀呀,先前忘了说,我姓苏,苏慕宁。”

果然,他便是正道中颇有名气的医师苏慕宁,未想到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

不愿与对方大打出手的闻人去非,瞥一眼面前笑吟吟的银发白眉的青年,随即,他低垂了眼,沉声道出了陌生的名字:“周痕。”

天色渐晚。崖上的风本就偏凉,到了这时,更添了一丝寒意。苏慕宁半靠在山壁上,一手撑着头,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来了。而化名为“周痕”的闻人去非,则席地而坐,自怀中掏出酒嗉子,默默地饮着。

山风扬起青年的白眉,也晃了周痕颊边的银环,发出玉石与银器相撞的脆响。那苏慕宁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之后,忽然“呼呼”地轻笑起来:“呼呼,周痕啊周痕,你这打扮可真是别致。老人家从前还以为,只有姑娘家,才会喜好叮叮挂挂坠些耳饰哪。”

面对青年的调侃,周痕昂首饮一口酒,随即冷冷瞥去一眼:“口无遮拦、没礼没仪,这便是你待人接物应有的态度么?”

“唉呀呀,此言差矣,差矣,”苏慕宁笑着摇头,“所谓‘礼尚往来’。既然周痕你并非中规中矩、讲究礼仪之人,我又何必对你说那些迂腐的礼节呢?”

相处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这家伙,却能摸得他的脾气。面对笑面盈盈的医者,周痕未言语,只是冷眼一望。饮了一口酒,他忽地扬手,将手中的酒器,向苏慕宁的面门径直击去——

白发青年唇边的笑意更浓,掌一翻,那酒嗉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入掌心。他满满灌上一口,朗声笑道:“呼呼,果然是好酒。雪藏了三十年的‘醉千年’,想必周痕你,不至于阔气到见人就送的地步吧?”

青年的笑语让周痕敛起眉头。这家伙,舌头倒是灵得很,就是太长了些。在心中给白发的医者做出“聒噪”与“啰嗦”的评价,他冷眼望去:“若想喝,那便闭嘴。”

苏慕宁笑吟吟,仰头又是一口闷下,又是笑道:“唉呀呀,真正是难相处的朋友。又请酒,又不让张嘴——是说,这等‘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事情,怎有可能。”

好个顺竿上的厚脸皮!周痕冷哼:“朋友?谁啊?”

谁知那青年非但不动气,反而笑眯眯地抬手,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嗉子:“朋友,自然便是赠酒之人哪。”

说罢,苏慕宁又复将酒瓶掷了过来。周痕伸手捞过,瞥了笑面的医者一眼。见对方笑盈盈的模样,他也懒得说些驳斥之言,只是昂首灌下一口陈年佳酿。

二人席地坐于高崖之上,任由山风扬起鬓角。畅然对饮,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上两句,多是苏慕宁问话,周痕以冷眼作为回答。直到日头西沉,白发的青年也不再扯淡,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天际暮日。

酒香随着山风弥漫,天际红云似乎唾手可得。只见暮日之下,那山间远处人家,炊烟袅袅,冉冉而逝。

青年的银发与白眉,被暮日染上了淡淡的粉。一贯上扬的唇角,此时弧度格外柔和。夕阳映在他晶亮亮的眸子里,合着浓浓笑意。

良久之后,他忽然开了口:“周痕。”

周痕不语,只是昂首饮尽最后一滴佳酿,然后扬手,将酒嗉子扔下峭壁,这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笑盈盈的医者,将视线从夕阳移至他的面上,晶亮亮的眼眸径直望过来,唇边笑意也尽数收敛,只是缓声道:

“我未曾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的大风大浪,说这些,或许会被你认做是虚情假意的牙疼话——过去的,便让他过去了吧。莫要成为缠绕此生的绳索,束缚了现下应有的悲欢离合。”

白首青年的言辞,让周痕再不言语。他又何尝不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道理?只是,他却绝不会将友人与阿九烙上“过去”的印记——

不可忘怀,不能忘怀。

望向苍翠无边的山林,茫茫云海尽染橙红,山风拂青烟,周痕无语良久。忽地,耳边,传来苏慕宁击掌之声。合着拍子,那人朗声放歌:“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情渺渺,仇渺渺,万古云霄任逍遥。”畅意歌声,于山林之间,徘徊回荡。不过短短廿六个字,却听得周痕心口发沉:情渺渺,仇渺渺,风雨已止,梦却不可醒。口中微干,周痕刚想抬手再灌一口“醉千年”,忽觉掌中空空,这才忆起方才已饮尽、丢弃。

无酒,无醉。他抬眼,望向那立于崖边的身影,见那暮日下微红的银丝如瀑,竟是熠熠。周痕阖上眼,只是沉声道:“过去的,忘不了。”

“那便不要忘,”耳边传来青年的隐隐带着笑意的语调,“记在心里,可以缅怀,可以祭奠,却不可以成为往后的羁绊,不可以成为永不愈合的伤口。”

周痕不愿回话。尚有生机,怎可祭奠?!除非那一天,等到他将健康的阿九,还给重生的友人的那一天。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静默,只听得山风过耳之声。不知多久,夕阳已沉,苏慕宁转过身,望向他,轻声道:“周痕,我想听笛,不伤怀的笛。”

面对友人的要求,周迹静默良久,终是从袖管中摸出了银笛。以指腹磨蹭片刻之后,凑至唇边——

划破寂空,是悠悠笛音。非是先前所听那曲,而是医者方才所唱之歌。

原来此生,他还可以吹奏别的曲调:一首不再凄狂的曲调,一首不再伤怀的曲调;一首快意江湖的曲调,一首笑望人间的曲调。

新结交的友人,时而击掌和歌。应着笛声的拍子,传入周痕的耳中,让他牢牢记下了乐者的姓名:苏慕宁。

此时的周痕,并不曾预料到,这新结交的友人,竟会成为他此生之中的挚友,成为可为对方共赴刀山险地的生死之交。

此时的周痕,也不曾预料到,多年之后的他,竟可以豪饮狂歌,放声高唱这一句“万古云霄任逍遥”,并与友人共同谱写出下阕歌词,由铿锵铁筝与悠扬笛声合奏,将之命名为《笑尘凡》:“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情渺渺,仇渺渺,万古云霄任逍遥;风萧萧,路遥遥,千载恩怨尘沙老;世情笑,梦渔樵,不若长亭酒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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