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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尘凡 (2)

杨君笑咬紧下唇,并不回答。从小到大,韦去非从不是会表露关切的慈师,教她习武时总是严厉以对,鲜少有句关怀的话儿。但十三载,多少个日日夜夜,是他拉扯她长大,为年幼的她做吃做喝买衣买鞋,除了练武之时要求极严格之外,从不曾让她吃什么亏。

见她眼眶微红,陆茶低叹一声,继续说下去:“他有没有试图救过你爹,我不知道。但你爹既然是在师门与友人之中挣扎,自甘受刑,又岂会愿意被他所救?而至于你,你若是留在紫云门,所学武艺,会敌得过现在么?须知,紫云四百余弟子,真正提得上筷子的又能有几个?而他紫云门的二弟子齐澎,却是你的手下败将。他带走你、收你为徒,或是让你留在紫云门,孰优孰劣,你自己明白。”

见杨君笑神情动容,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陆茶望之苦笑,抬眼凝视她,缓声道:“……我一直想问他,人生一遭,可曾后悔过。关于复仇一事,我不知他的答案。然而对于你爹杨远,他必是心生愧疚。你还记得崆峒派是为何与韦兄结仇的么?只因茶铺之中,紫云弟子梁亚、崆峒弟子张文康,在言语之中辱及你爹。韦兄听见,为此取了他二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陆茶缓缓摇首:“滥杀无辜,是他该死。你也大可说他是戾气太重,杀人无度。然而,他那个人能不动声色忍下这多年的仇怨,暗中思忖报复,若非心中极在乎,又怎会忍不下这只言片语的诋毁之言?归根结底,仍是因他气不过,仍是因他不愿你爹受辱。既然他们有这份交情,拖累你爹身死,我不信,他会不自责。”

昂首灌下一口酒,陆茶想起他与她的最后一面:长剑自他背后刺入,穿胸而过。银白的剑尖自他前胸透出,鲜血汇聚而下,一滴,又一滴。可他连一声痛呼也无,只是直握手中长剑,以剑尖点地,支撑他身形不倒,挺直了脊背,向她望来。

“你……”他忽然张口。这一开口,鲜血便自他唇中溢出。他眼中似是再无他物,只是凝望她,哑声道:“你的毒,解了?”

人将死时,其言也善。想不到他最后所挂念的一句,竟是她所中之蛊毒——亦是他亲手设计给她下的蛊毒。

那一个咳血的“好”字,那因宽心而缓缓阖上的双眼,那倦到极致的一句“陆茶”,那挥剑时的决绝……

韦兄,你可曾后悔过?

明知这一问,永无寻到答案的可能。陆茶牵扯了唇角,无奈笑了笑:自此,碧落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什么恩怨情仇,什么知交好友,终归黄土。

她缓缓起身,将双手拢在袖中,抬眼望向晚霞晕染之下的黄土小路。天边的云霞,红色越发深沉,再不令人觉之温暖,只想到那一句“残阳似血”。

恍惚之间,却见落日余晖所映下的土路尽头,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而瘦削。

“哈……”陆茶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步而行,迈出这一场不可期的梦境。

三人一路同行,终在两天之后到达了永宁县。一进县城,唐六郎便即刻回府衙复命。而杨君笑与陆茶二人,见天色将晚,便决定找家客栈打尖住店,休息一宿再说。

进了客栈,二人向掌柜的要了两间房,拾掇了行李,便在外堂暂为休憩,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唐六郎前来汇合。眼见暮色渐沉,陆茶倚窗而坐,望民宅烟囱里升起阵阵炊烟。渐觉腹中空空的她,抬手唤道:“小二哥,烦劳您,先来两个菜包。”

小二“嗳”地应了一声,忙跑到桌边,点头挤笑道:“对不住,这位姑娘,今儿个菜包卖光了,现做怕是要您久等,请您稍候了。”

陆茶道了一句“无妨”,又问杨君笑的意思。杨君笑摇首,示意不饿,只是抿了一口茶,静静等待。

这包子果然做了有些工夫,迟迟仍未上桌。陆茶望着窗外的垂眼发愣,忽又转身唤道:“小二哥,烦劳您,先来两个菜包。”

店小二只当她等得不耐烦了,忙上前赔笑道:“对不住姑娘,让您等久了,在做了,在做了。”

这一句本是平常之言,可却让陆茶僵住了唇边笑容。她微微皱眉,问他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

“可不是,”小二歉然一笑,“对不住,厨子新来的,手脚慢了些。请姑娘您多多包涵。”

陆茶微怔,终是苦笑着道了一句:“无事。”

见她神色,杨君笑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不禁敛眉瞧她。

觉察到杨君笑的眼光,陆茶抬首,冲她笑了笑,随口笑道:“哎呀呀,我又不是那位唐兄,有甚好看的?被杨姑娘你这一瞧,真正是三生有幸了。”

听她调侃笑语,杨君笑一边面上微红,一边放下心来。正待她说几句回击之时,却听窗外传来阵阵足音——正是唐六郎赶到了。

只见唐六郎急急奔进客栈中,面色凝重。杨君笑伸手为他满上一杯茶,敛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唐六郎似是的确渴得紧,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缓了一口气,急道:“我方才在衙门里听说,朝廷竟然下令,要‘太平盟’去攻打长名殿!”

“哎呀呀,我当什么大事儿,原来是这个……”陆茶灌下一口酒,摇首笑道,“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听她言语之中,似是不以为意,唐六郎皱起眉头,高声辩道:“什么叫‘情理之中’?陆姑娘你不知道,那长名殿真是正派。那次我与杨姑娘拜访长名殿,亲眼所见,山下百姓皆是交口称赞。”

“哈,正派何用?称赞又有何用?”陆茶大笑道,“如今的正派邪派,不就是靠那一纸‘太平约’么?”

“可是他们……”唐六郎急声想辩解,却听陆茶继续道:“……如今,‘天一流’灭了,邪道灭了,那亦正亦邪、多是草莽流寇的‘苍天’也灭了,下一个,自然是拿长名殿开刀,谁让他们未签下‘太平约’?党同伐异,千古如此。而朝廷之所以会昭告天下,命武林人士签署‘太平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肃清这武林江湖,铲除所有非正道,来一个所谓的‘天下太平’?”

唐六郎闻言怔住。若是在以前,他定是向往这样一个天下太平、没有歪魔邪道的神州大地。可在经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却是不禁踌躇:“苍天”众人,顾良、何人、蔡小蛇他们,虽不是正道,可他们难道就不是好人么?长名殿未签下“太平约”,可他们难道就不是好人么?

反观紫云门,他身为“太平盟”中的中流砥柱,几次行动都是积极。但说穿了,却是吴汉启一心强出头,沽名钓誉,想夺个好名声罢了。当日苍梧山一战,吴汉启更是因为被那“判官笔”所伤,失了面子,所以故意一招击毙蔡小蛇,好抢一个“立毙‘苍天’流寇”的风头。

在他眼里,顾良、何人、蔡小蛇这些人,虽然特立独行,行事古怪,但却比什么劳神子的“太平盟”好得多,亲切得多,可爱得多。

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能以这“太平约”肃清江湖,创一个人人皆正道的太平盛世,可那代价又得多大?那又可不可能?他亲眼目睹这剿灭“天一流”和“苍天”两战的战况,亲眼见到那尸横遍地之景。其中又死了多少无辜的性命?这样的代价,值得么?更何况就算当真天下太平,谁又能保证这正道中人,就一辈子不会为恶?不会行差踏错?

“唉……”唐六郎不禁长叹出声,重重吐出四个字,“谈何容易。”

见他蹙紧眉头、唉声叹气的模样,杨君笑伸手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陆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了笑,又继续喝她的酒。正在这时,那等候多时的两个菜包也被端上了桌,她向小二道了一声谢,随即又问道:“小二哥,我可曾向你要过酒了?”

听小二回答“不曾”,陆茶才将手中的酒嗉子递了过去,笑道:“那烦劳您,打满。”

“陆姑娘,”杨君笑挑了挑眉,忽然开了口,“你怎么?”

“哎呀呀,杨姑娘,你真正是心细如发的妙人。哈,唐兄,你真正是好福气。”陆茶望她调笑道,引来杨君笑不悦皱眉:“陆姑娘,你知道我并非说笑。若有什么不妥,请直说,莫尽打马虎眼转移话题。”

听她这句,陆茶心中又是感慨:韦去非这人总是将所有思量深埋心间,可他此生唯一的徒儿却是直来直去的爽快个性。想必他也是极注重这一点,不愿让自己阴沉的一面影响了杨君笑才是。是以她虽因韦去非教诲之缘故,对正派邪道看得极淡,但对于“道义”二字却是毫不含糊。

明知对方出于担心,但陆茶却不想把自己的病症说予他们两人听,于是笑着一言带过:“哈,酒喝得多了,瞧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贪杯误事,古人诚不欺余。”

唐六郎轻扯了杨君笑的袖子,附耳小声道:“陆姑娘怕是心中难过,借酒消愁,咱们莫文了,免得勾起她伤心事来。”

他只道陆茶与韦去非情意甚笃,韦去非的死令她心中苦闷,所以难免有些异样,行事不若平常。听他这么一说,杨君笑也便不再问下去。

暮色已沉,窗外一片昏黄之色。陆茶仍是懒懒散散地倚在窗栏之上,啃一口包子,就一口酒。杨君笑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怔怔出神,不知忆起了什么。唐六郎则垂首思索,片刻之后,他终是拍桌而起:“不行!我要去长名山!说什么我也不能眼瞧着长名殿被‘太平盟’剿灭!这般侠义的门派若是不存,天理何在?”

杨君笑瞥他一眼,知道友人心意已决。于是她直起身,提起手中长剑,也不多话,只是淡淡道出两个字:“奉陪。”

听她这么说,唐六郎心中一阵激荡。这些日子,他与杨君笑二人共过患难,心中早已暗生情愫,只是一直迟迟不敢表露。如今听她这句,他顿生莫大的勇气。他知道,杨姑娘对于什么武林正派邪道,皆是不屑。之所以愿与他上长名山,正如她所说的那两个字:奉陪,皆因他之故。

想到此处,唐六郎面颊一烫,暗暗庆幸自个儿面皮生得黑,否则大男人红了脸,实是惹人笑话。他心中百转千折,想说两句感动的话,可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到什么带墨水的词儿,又羞于直白吐露,怕杨君笑笑他粗莽,于是支支吾吾了半晌,只能说出一句:“杨姑娘,我……我……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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