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焕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懵的。
闻到灶房中传来的阵阵香味,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线,随着目光聚焦的恢复,自家的横梁柱在眼前逐渐清晰,窗外透进来一缕昏黄色的阳光,使得天花板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楚焕刚撑起身子,脑袋上便传来了一阵疼痛,楚焕觉得眼前一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哎哟”便跌倒在了床上。
楚焕摸了摸脑袋,一摸便摸到一个胀痛的包,疼得他嘶嘶地吸着冷气。楚焕感受着身体各个地方传来的痛感,低声骂了一句:“王明这臭小子下手真狠,老子下次一定要把这笔账算回来。”
就在他一边吃痛地揉着伤口一边念念有词的时候,一个浑厚的妇女之音从灶房处传来,在楚焕耳边轰隆作响:“还想和人算账?楚焕我告诉你,人家王明已经开启了通体的第一脉,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王明了!”
楚焕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也不顾身体的伤势,迅速地把大半个身子塞到了被窝里,只露出了半个脑袋。
这一系列迅速的动作顿时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与此同时,门口处进来了一个约莫三四十岁围着围裙的胖妇人,食指上带着一枚古朴的戒指,一双胖乎乎的宽大手掌沾了点油,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这两天你最好乖乖地给我在家里养伤,哪里也不准去,听到没?!”
话还没说完,胖妇人那有些油腻的胖手便把楚焕的一只手从被窝里扯了出来,将自己体内的元气通过她胖乎乎的手指渡入了楚焕的体内以查探伤势。
楚焕感觉到身体里有股股热流在流淌,非常舒服,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的神色,听到这话不禁讪讪地笑了笑:“嘿嘿,莲姨,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看,那王明仗着有了一点修为就把您最亲爱的侄子给胖揍了一顿,这口气您怎么能咽得下去?”
莲姨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道:“你这臭小子油嘴滑舌的,我还不知道你?谁让你成天去别人家里捣乱的?尤其是得知王明家里有人已经打通了一脉之后,你对人王明家更是‘呵护有加’,别以为你莲姨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感受到楚焕体内的伤势没有大碍后,莲姨便将手收了回去,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子,转身往灶房处走去。
“诶诶,莲姨别走啊!我还有话没说呢!”楚焕看到莲姨走得如此潇洒,有些不甘地喊道。
莲姨胖乎乎的背影顿了顿,就这样背对着楚焕,将门口照进来的昏黄也挡住了大半。她微微偏头,语气随意地说道:“别徒劳了,我知道你很想修行。”
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了楚焕渴望的目光,又把头偏了回去微微叹了口气,用坚决无比的语气说道:“没门儿。”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答案,楚焕失落地低下了头,莲姨也没理他,就这样挪动着肥胖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十年中发生了很多次,从楚焕五岁生日那年起便一直嚷嚷着要莲姨教他修行。
修行两个字,对于云穹大陆上的人们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很多人都把修行如喝水吃饭一般当成了生活的习惯。
云穹大陆原本是一处修行者的胜地,这里元气充沛,奇珍异兽遍地都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修行者御剑飞过,在深山老林或荒郊野岭处寻找秘境,与其他修行者合作或战斗。
甚至每隔百年时间更会有强大的修行者突破桎梏,登天道而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自从八千年前那场大浩劫之后,云穹大陆就逐渐没落了,元气逐渐稀薄,奇珍异种大面积地死亡,修行越来越困难,能修行的人也越来越少。
但修行毕竟是云穹大陆亿万年来的传统,尽管如今高阶修行者的数量已经大不如前,但让孩童进入修行学院,踏入修行一途,仍是大陆很多人所必须要经历的,至少在漠北山中的合家村人是这么认为的。
武真学院是东灵洲最有名的修行学院,东灵洲的皓月域便是武真学院总院所在之处,而武真学院的分院更是遍布东灵洲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除了教导修行者修行,其余的生活技能如锻器锄地,绣花制衣,天文地理都可以在里面学到。
自从楚焕扬言要修行到现在已经十年过去了,楚焕也十五岁了。
他看着好多年纪比他大的哥哥姐姐进入了村里的武真学院分院,踏入了通体境界,又看着和自己一起从小打到大的小伙伴们进入武真学院分院,也逐渐接触到了修行的门槛,他想修行的心也越来越急切。
但是他没办法进入武真分院,一来他只想修行,不想花时间在其他地方,二来莲姨不会允许他去参加入院考试的。
所以,他只能从十二岁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去各个人家家里偷东西,然后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抬回家来,希望以此来引起莲姨的怜悯,让自己进入武真分院。日子一天天过去,楚焕不知道被抬回去多少次。
虽然合家村的人们开始对于楚焕的偷窃行为也异常愤怒,但在逐渐了解到这个孩子的想法后,人们也就释怀了,不但没再怪罪楚焕,一些来村中游历的武真分院学生反而还经常给予楚焕一些锻炼的机会,但由于莲姨之前和他们交代过,他们在没征得莲姨的同意前也不会擅自教导楚焕修行。
时间长了,村里的人们都习惯让自家孩子去和楚焕打交道,毕竟对双方都是一个锻炼的机会,至于楚焕会不会成功合家村的人们还真不在意,反正莲姨会把楚焕偷的东西都还回来。
日子再一天天地过去,那些和楚焕“锻炼”的孩子们都已经开启通体境界了,而楚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虽然隐约有些感觉,可是他依然无法修行。
在这日积月累的锻炼下,楚焕的身手越来越好,他能很短的时间里看清楚其他人家里的情况,并且能清楚地判断出手的时机,也知道在什么时候人家的警惕最松懈,偷东西最容易得手。
久而久之,很多没有踏入修行门槛的同龄甚至是长辈居然都已经防不住他了。楚焕的出手目标也很明确,专门挑那些会修行的人家进行“偷窃”行动。
这次在王明家里楚焕却吃了个瘪,因为他并不知道王明家里已经踏入了通体境界的人居然就是王明自己,结果一招不慎直接被王明掀翻在地揍成了猪头,又一次被抬回了家。
最让楚焕心里不平衡的是,长得人高马大的王明和他同岁,从小两人就不太对头……或许这个村子里没几个孩子和楚焕是对头的,但王明是比较突出的一个。
开始楚焕打不过王明,毕竟体格在那里摆着,但后来楚焕身手渐好,王明又不是楚焕的对手了。谁知道这次王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打通了通体的第一脉,结果自己轻敌之下吃了大亏。
楚焕想到这里,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缕斜阳,不禁觉得十分难受。
我也想修行啊……
夜幕渐渐降临。
在这个大山内,漠北湖畔的村庄中,家家烛火通明,一轮白月斜挂天上。武真分院早已放了暑期假,所以每家每户都时不时传来孩子的笑声和父母的骂声。
莲姨早把饭菜摆上了桌,桌上的鸡汤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配合上暖黄的烛光,以及烛光下坐着吃饭的少年和妇人,本来应该是十分和谐美好的家庭画面。
但此时的气氛却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楚焕浑身打着绷带贴着膏药闷头飞快地吃着饭菜,一语不发。
肥胖的莲姨正在用圆圆的手指头摆弄着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摇曳的烛火,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姨侄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饭桌上干自己的事。
少年在生气,胖姨在思考。
楚焕呼地吃完了第二碗饭,放下了饭碗抹干净嘴巴。
沉默。
半晌,他目光微垂道:“莲姨,我要修行。”
“不行。”
“为什么!”
桌上的烛火微晃,照耀着莲姨的胖脸,莲姨的小眼睛不断闪烁,映射出桌上烛光,却依旧沉默。
见莲姨没说话,楚焕又道:“莲姨,从我记事起,我们就开始不停地搬家,不停地换住所。莲姨,我们是不是……在躲着什么?”
听到楚焕的发问,莲姨依旧沉默。良久,莲姨把目光从烛火处挪开,看向楚焕那依然坚定的眼神。
她温和地打量着楚焕的脸庞,楚焕从一岁开始就跟着她生活,莲姨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小男孩长大的。她看着楚焕的面容一天天从稚嫩变成熟,眼神越来越坚毅,一切都在变化着,唯一没变的,只有他对修行的执着。
莲姨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楚焕为什么想要修行。
从楚焕记事起,楚焕就一直执着于他的身世,时不时地问自己的妈妈在哪里,爸爸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而在楚焕五岁那年,莲姨终于肯告诉他,只有当你成长了,才能去了解这些事情。或许,楚焕便听出来了,所谓成长,不过是走向修行一途。
从那之后,楚焕便不再执着于他的身世,反而一心一意地向着修行而去。
但……这毕竟不是那个人的意思。那个人曾经就对莲姨说过,千万不要让楚焕接触修行一途,她不希望楚焕走上这条不归路。
自己在焕儿五岁那年对他的提示……也许已经违背了那个人的意愿。
“小焕……”楚焕看到胖胖的莲姨这般打量自己的脸,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正想找面铜镜过来看看,莲姨突然道,“你今年,十五岁了吧?”
声音少有的柔和让楚焕一愣,他不明白莲姨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个,只应道:“恩。”
“有些事情……也必须要和你说清楚了。”
莲姨把目光转回到摇晃的烛火中,眼神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我一直不允许你修行,都是因为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