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六十章(捉虫) (1)
黎子何吩咐宫女清扫掉地上的瓷片,起身入了里间,临窗的矮榻被拾掇得很是舒适,搁在上面置放茶具的小桌被移到窗边,不见茶具,却见几盆绿油油的花草,枯朽的冬日里尤为显眼。
苏白入来时,便刚好看到黎子何淡蓝水色纱衣,围着厚实的纯白色丝绒披风,衬得脸色好似透明一般,侧着身子坐在矮榻上,眼睫垂下来,细细看着手下正在摆弄的花草。
“姐姐可还习惯这后宫?”苏白站了许久,见黎子何好似未曾发现她,这晨露殿的宫女太监们老早便退在殿外,无人提醒,只好拉起笑容主动开口。
黎子何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并未打算起身行礼,淡淡问道:“娘娘何事?”
苏白笑容一僵,旋即荡开来,晓得更甚,施然走到矮榻便,与黎子何隔桌而坐,看着黎子何手下的花草诧异道:“姐姐一双巧手,竟能让花草在冬日抽出这般鲜嫩的绿叶来。”
说着一手伸上前去,便打算触碰,黎子何手一动,将花草推开,瞥了苏白一眼,轻笑道:“冬日不仅能抽出绿叶来算什么,有些草,三日便能开花呢……”
苏白的手僵在空中,原本白嫩,因着窗外吹入的冷风略有些红肿,动了动手指,缩回去,仍是笑着,喏喏道:“看多了枯枝黄叶,突然见到这一抹绿,有些新奇罢了……”
“可有人与你说过?在他人面前扮演已逝之人,会让人觉得厌恶?”黎子何看住苏白,声调蓦地变冷。
苏白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澄清的眼突地浑浊起来,面上柔色化作冷意,对黎子何的注视并不躲闪,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
黎子何却突地敛起眸中锋芒,坦然笑开来:“一早便放下面具,有话直说不是更好?”
“好,依你!”苏白面上表情未变,冷淡道:“今日我来,是想问……想问……”说到后半句,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吐不出来,迟疑地看了一眼黎子何,垂下眼睑。
黎子何轻笑:“娘娘想问蓝颜草?成大事者,最忌犹疑不定,这后宫,虽说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要想在百花丛中独树一帜长盛不衰,艳压群芳安得圣宠,也非易事。”
苏白神色沉淀,再抬起的眼里找不到丝毫纯真的透彻,渗着几分坚定决绝,道:“不错,我是来问蓝颜草。你给我的,是真的?”
“我为何要给假的?”
“你……”苏白有些怀疑地扫了一眼黎子何,身子纤细,却没有女子的羸弱感,原本清俊的脸,换了发髻施上粉黛,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算不上倾国倾城,却透着一股平常女子没有的冷毅,甚至还有几分隐隐透出来的贵气,在格局未有定数的后宫中,可算是最为独特的存在。
“你不想要皇上……恩宠么?”
苏白迟疑着开口,细细打量黎子何脸上的神色,只见她眼皮都未抬,仍是轻笑着:“你以为我需要么?”
苏白眉眼一跳,垂首噤声,她是想留皇上在梨白殿过夜却留不住,可眼前的黎子何,好几次皇上夜入晨露殿却不见人影,几番查问才知是夜夜都去了极偏的沉香殿,皇上也不追究,任由她过去,可白日里往晨露殿去的次数,更勤了……
“信与不信,皆在你心,倘若不信我,你来问我一次,又有何意义?”
“那你……为什么帮我?”苏白仍是有些迟疑问道。
“帮你?帮我自己罢了。”黎子何轻叹,随即笑道:“皇上日后倾心你一人,自是不会再来我晨露殿,我求之不得。如今我虽再三躲避,难免起了欲擒故纵之用……”
苏白心中恍然,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难怪皇上呆在晨露殿的时日越来越长,可放在自己身上,是没有那般信心胆量故意推开他,来博得这个欲擒故纵之效。
“你中意之人是……”苏白突然想到沈墨替她诊脉时的眼神,冷漠地堪比窗外冰雪,揉不进杂质,亦掺不入丝毫情愫,却会在她偶尔提及“黎御医”时蓦地化开来,好似有一抹微亮在眼中缓缓摇曳,那时她只是好奇而已,可看到黎子何的女子装扮,再将宫中盛传的二人师徒关系联系起来,不得不令人多想……
黎子何眼神荡了荡,语气冷然:“此事与娘娘无关。”
这般反应,反倒让苏白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心头不由松了松,若是已有心上人,便不难理解黎子何的做法……
“你为何会与姚妃相好?”苏白再接再厉,决心一次将问题弄清楚,若能在其中发现破绽,有些事便需要好好考虑一番。她记得很清楚,黎子何还是医童时便曾被姚妃鞭笞过,即使是御医之时也未见二人关系有太大改善,却在她恢复女子身份时突然情同姐妹,黎子何还日日夜宿沉香殿……
“皇上未对你说么?我是季家人。”黎子何不避不闪,坦然答道。
苏白吃了一惊,手中的帕子差点落在地上,被她及时收了起来。季家人,她便是凭着季家人的脸面才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姚妃便是凭着季家人的丫头才平步青云,从宫女一步步上了妃位,季家人在后宫,从来都是不可藐视的存在……
“我先回宫了。”苏白面上仍是有些惊慌,被生生压住,浅浅笑着对黎子何道。
姚妃曾经指着黎子何说她的一手字,比自己像季后的一身皮囊更加货真价实,她亲眼看到皇上默认黎子何比她这副皮囊更让她心动,看到他用从未见过的力度抱住她,亲吻……
输!
倘若黎子何有心要争皇上,苏白只能想到这一个字,她会输得彻彻底底!
“忘记提醒娘娘一句,蓝颜草极为难得,好好种养。”黎子何瞥了一眼苏白愈渐惨淡的神色,垂首低眸,将刚刚移开的花草慢慢推回来,嘴角微微上扬。
平西王府邸,近几日谢千濂的大吼声少了许多,时常一个下午都听不见一句高吼,本就寂静的院落,更显沉静,只余来回的脚步声,还有偶尔响起,你推我搡地去沈墨房中唤出自家王爷的撺掇声。
外面是静是闹,房中只有一片安详,却被今日下午平西王第一声暴喝打破:“老子不信!老子就不信了!再来再来!”
沈墨靠在床边看书,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谢千濂,扫到坐在他对面的一一,微微笑道:“一一,莫要听他的,把药喝了。”
一一眨了眨眼,清澈的眼里闪着波光,轻轻闪动,看了看眼下的棋盘,再扫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木盅,点点头,伸手欲要揭开,被谢千濂一手拦住,不服气道:“不行!说了你赢了便可以不喝药,输了立刻喝,再来一盘,老子就不信下不过你这个小毛娃娃。”
一一迟疑地看了看沈墨,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沈墨轻轻摇头:“莫要管他,等他赢了你,这药早该凉透了。”
“胡说!我与你下棋,也不过输得一子两子,怎么可能下不过他?一一来,乖,再下一盘,嘿嘿,我一定赢了!”谢千濂拍拍胸脯,他没念过书,可棋却下得不少,本见着一一不太愿意喝药,想着前几日开始教他下棋,便说两人来下一盘,若是一一赢了便可以不用喝药,若他输了,便得不吃糖果直接吞药,结果……结果下了一盘又一盘,居然盘盘都输!
谢千濂瞪了一眼沈墨,不知他不在的时候,沈墨又教了一一什么?
沈墨轻笑:“我未教过一一。叔父起初是太过轻敌,接着又高估了一一的能力,性子急躁,百般迂回,反而不及一一心思简单,看得透彻。”
“我又没问你!”
谢千濂又是一声干吼,一一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倒药的手都不带颤抖,沉着地拿起药碗便一口喝下了,谢千濂忙从怀里掏出糖果塞给一一讨好道:“一一,来,吃糖!”
一一擦了擦嘴角,摇头,拿手在空中比划道:“叔叔说,男儿不可畏苦。”
随即慢慢走到床边,爬到沈墨身上,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谢千濂看着左手卷书看得入神的沈墨,再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两手捧着小书的一一,眼角抽了抽,想那本小书还是他吩咐人特地为一一做的,那是为了一一能识更多字好与他交流,可不是为了让他学着沈墨的模样,成了第二个沈墨多无趣。
“哎哟,一一,爷爷带你出去玩!”谢千濂不放弃,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