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堂前,照在不过十五六岁少年的脸上。
少年并未熟睡,随着月光笼罩的范围加大,他的睫毛忽的动了动,而后睁开双眼。
漆黑的眼眸,映着月光,竟是显得有些凉薄。
停顿片刻,少年起身下地,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初夏,气候还远远未至炎热,再加上少年的住处乃是在山峰之上,三更时分的晚风尤为冰凉,但只披了一件简陋睡袍的少年却不以为意,安静的伫立在庭院之内,抬头望着月光,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忽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少年原本放空的眼眸登时一凝,脚步一踏间,堪堪躲过了凌空砸落的石子,而后向着右侧的围墙看去。
一个身穿弟子袍的年轻人,正玩味的居高临下的盯着少年的眼睛,挑衅道:“秦念归,你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厌恶。”
被称为秦念归的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也并未有与那出言之人争论的意思,竟是再度抬起头望向空中那一轮圆月。
秦念归居住的山峰之上,并非只有他一人,事实上,这座山峰是用于天门之中,青连山一脉的弟子居住。天门作为正道魁首,其庞大程度可想而知。紧紧是一座青连山,便足以与世间寻常一流门派比肩。
所以类似于秦念归居住的院落,在这座山峰之上足足有着三十二座。
而刚刚向秦念归主动挑衅的少年,便是青连山的弟子之一,侯飞。
见秦念归竟然视自己于无物,侯飞两眼一眯,竟是凭空多了一种杀意,双手一抖,两枚寒铁标直奔秦念归胸前要害而去。
侯飞自然是不会当真对秦念归下杀手,但是他今夜一直等待在此,就是因为知晓秦念归常年半夜独自出门的奇怪习惯,想给其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此番侯飞的出手,足足比刚才多了七分狠辣,秦念归也只是来得及微微侧身,将要害避过,但胸前却也多了两道足足半指深的伤口。
一股强烈的痛感登时袭来,就算以秦念归的淡定,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侯飞颇为满意的冷哼一声,飘落在秦念归的身前,狰狞道:“平时见你跟小师妹走那么近,不是挺厉害的么,你倒是还手啊。”
秦念归自然知道侯飞为何而来,看着满面嚣张的侯飞,秦念归的双手,也是缓缓的握紧。
侯飞见此毫不客气的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师父当年不过是念在修仙之人有好生之德,将你当阿猫阿狗一般捡回来罢了,就算给予你弟子的身份,却不还是不肯传授你任何功法,怎么,你现在是不是混淆了自己的本分,还妄图与小师妹在一起不成?”
一边说着,侯飞毫无顾忌的直接走到秦念归的身前,将双手分别怼在了秦念归胸前的伤口上,顿时,原本就颇为眼中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侯飞并不怕秦念归与他拼命,因为最开始秦念归能躲过他弹射出的石子,不过是依靠多年锻炼的体魄罢了,但是那种体魄,与修炼之人相比,简直便是弱小的可笑。若是他真的放开手脚,别说一个秦念归,就算是十个,也依旧没有丝毫胜算。
但他并未看见,在秦念归的眼眸深处,一抹如血般凝稠的红色一闪而逝。秦念归的面颊,也是随着眼中隐秘的异变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大胆!”
就在这时,一声明显被压抑过的怒火,猛然从两人耳边响起。
下一刻,一股青芒直接破开院中的一株古树,径直向着秦念归的胸口而来。
侯飞面色大变,不敢造次,向后一踏,躲过了凭空出现的青芒。而后,声音的主人已经屹立于秦念归与侯飞的中央。
“大师兄。”看到突然出现之人,侯飞脸色也是变得有些僵硬,低头行礼。
扫了一眼秦念归胸前的伤口,又看了一眼衣着整齐的侯飞,青连山一脉的大师兄,宋桐青自是一目了然,当下怒哼一声道:“侯飞,虽然我一直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却也未曾料到,你竟敢如此大胆,向念归出手,按辈分来算,你要叫他六师兄才对!”
秦念归自小便被天门青连山一脉的青连道尊周夜白收养,所以按入门时间来算,他倒确实是青连山名副其实的六师兄,只不过,大部分师兄弟都将此当做笑谈,因为名为六师兄的他,从来未曾进行过哪怕一天的修炼。
宋桐青则完全不同,已经而立之年的他,就算放眼天门,在年轻一辈也已是鲜有人出其左右,是青连山名副其实的大师兄,而且宋桐青一向都是以严厉著称,可以说在青连山上,除却脾气古怪的师父,众人最怕的便是宋桐青了。
侯飞此时有苦难言,干脆低下头,根本不敢答话。恐怕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一顿板子是肯定跑不了的了。
他今夜在对秦念归出手之前,曾经在院落附近摆放了一座简易的五行八卦阵,意图遮挡在秦念归院落之内发出的声音,却没想到依旧被宋桐青发现了。
看着因为惧怕,甚至微微有些颤抖的侯飞,宋桐青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道:“明日午时之前,你自来刑罚堂受过!”
“是!”侯飞心中暗苦,却也不敢争执,当下偷偷狠狠地剐了秦念归一眼,而后并未如来时翻墙而回,而是快步顺着正门走了出去。可见他惧怕宋桐青到了何种地步。
随着侯飞的离开,秦念归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发抖的面颊,也终于恢复了常态。
看着胸前两道半指深伤口的秦念归,宋桐青长叹一口气,拉着他的手,将其带到了屋内。
天门作为修炼门派,受伤乃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所以在每个弟子房内,都有着药柜的存在。宋桐青轻车熟路的找出两瓶丹药,小心的解开秦念归的衣衫,先将药粉仔细的贴在了他的胸口之上,而后又不由分说的将丹药轻轻塞入秦念归的口中。
看着虽然一直一言未发的大师兄,秦念归有些凉薄的眼神,也是变得温暖了一些。
这不止是因为宋桐青对他一直很照顾,而是因为在秦念归三岁那年,被师父周夜白带回青连山,他仅有的记忆便是,一直守在山下的大师兄,一步一步,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将他带到了青连山之上。
这是秦念归对于天门,对于青连山的第一处记忆。
看着秦念归将丹药服下,宋桐青这才缓了一口气,坐在秦念归的身旁,沉声道:“我明日会将今夜发生的事情禀告给师父,无论怎么说,明日我不将侯飞那个兔崽子打一个屁股开花,也就不好意思执掌咱们青连山一脉的刑罚了!”
秦念归点了点头,轻声道:“大师兄,谢谢你。”
宋桐青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用谢我,侯飞所犯的,乃是我们青连山的山规,并非我偏袒你。”停顿了半响,宋桐青站起身,压低声音道:“不过小师弟,你半夜还是少出门的为好,明日为兄便去问问隔壁的飞鸿峰问问那里的师兄,是否有些可以让你安稳入睡的方法,你放心。他们一峰十分擅长草药。”
秦念归点了点头,起身将宋桐青送到门前,而后将门轻缓的合上,回到床前坐下。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秦念归心中也有些后怕,他怕的,倒不是如果宋桐青不来侯飞会对他如何,而是在刚才那一刻,他心中的怒火简直已经快到了将他燃烧的地步。
这种愤怒,第一次出现,是在秦念归八岁的时候。
那一年的惊蛰前后,本是万物复苏时分,空中的那一轮弯月,却是奇怪的阴煞到了极致。饶是以天门的浩然底蕴,依旧有各山脉真人出手,在山中布阵,以防那日的月光影响众弟子的根基。
周夜白更是直接将秦念归藏入了青连山的藏剑阁之中,以浩然剑气护之。
但是那夜秦念归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到让自己都有些恍惚的愤怒,而且自那夜起,秦念归常常一夜无眠,所幸虽然无眠,但他的精力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这才一路顺利走到了现在。
只是不知是否因此,周夜白对于教导秦念归修行的事情,自此一字未提。
而类似于刚才面对侯飞时的暴虐情绪,也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近前来,这种情绪出现的频率,竟是越发的高了。
轻叹一声,秦念归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