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悲恸
她举步维艰地走上去，每走一步，就像刀尖在心口上狠狠地剜掉一块。
乐祺幸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人是伊聪。早上不是还蹦蹦跳跳挥着手跟她说再见的吗？
“伊聪。”她狂喊一声，泪如雨下，扑到他的身上。白色的被单掀起了一块，露出孩子冰冷的小脸。
她顿时手指冰凉，她哆哆嗦嗦地去触碰伊聪的脸。额头上有一个铜钱大的窟隆，血已经凝固，呈现一个黑洞。污渍的小脸上血迹斑驳。小嘴也呈现白色。眼皮微微阖上。看起来好像只是熟睡了一般。但是一靠近他僵硬的身子，便觉得死人的异样。没有生气，没有知觉。任凭她怎么撼动，他依旧保持静止的姿势。
“为什么会这样？”她哭喊着，猛地从尸体旁边抬起身来，转身晃动着一旁哭泣的李老师，大声地质问她。活泼可爱的伊聪，早上还蹦蹦跳跳朝他们挥着小手说再见，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身子抖成筛糠一般的年轻的老师哭成泪人似的。
“伊聪，快醒醒啊，不要睡了，我们去买玩具好不好。”她喃喃自语，又俯身抓住孩子冰凉的小手，心里寒冷彻骨，疼痛难忍。
她怎么也不肯撒手，仍旧抱着孩子的尸体，不停地狂叫，不停地落泪。
智中跟护士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们分开。她一路哭喊着，悲恸万分。随后她眼前一黑，体力不支倒在智中的怀里。
迷迷糊糊之中她恍惚听到手机的震动。她自从结识了程浠以后就把手机调成震动。手机还放在她衣服的口袋里。她醒过来，看到病房空无一人。她掏出手机看到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程浠打来的。她摁了关机键。屏幕渐渐地暗下去了。
她抬头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
这时智中提着一袋食品袋子走进来。他萎靡不振的样子，看起来很沮丧。但是一见到她，还是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轻气地对她说：“喝点粥吧。”
乐祺幸泪眼婆娑地对他说：“我想回家。”
乐祺幸回到家以后就病了。病了整整一个礼拜。在这个七天里，她把自己窝在床上，整日整夜地不下床，也不吃东西，泪流干了又来，怎么也拭不净。她除了智中谁也不见。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不让人把窗帘拉开。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像长了一层厚厚的茧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连伊聪的出殡她都没有去。
这一天智中去出版社了。她从昏沌的世界里醒来。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好像走进棉花堆里，软绵绵的。她走进伊聪的卧室。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伊聪的故事书，伊聪心爱的玩具，伊聪画的画像，伊聪写过字的笔……这一切回忆，她试图把自己关在伊聪的世界外面，却无法避免回忆再次尖锐地提醒。她倚着床坐下来，躲进孩子盖过的被子里，试图留住他的体温。泪又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突然她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从储藏室搬来一只大大的空纸箱里。她把伊聪的画笔，玩具，衣服，被子统统都扔进纸箱子里。她搬得满头大汗，看到箱子里装得满满的。房间也变得空荡荡的，她才收手。
这时智中回来了。他的手上拎着外卖袋子。
“你快点来帮我。”乐祺幸深黝黝的眼睛望着他。
他仿佛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头发蓬乱，衣服下摆还胡乱塞进裤腰里，脸上还有未褪的泪痕。
他机械地走进伊聪的房间。
“你把这一箱子东西帮我丢外面去。”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少女纯净的眼神。
他看到箱子里都是儿子的东西。他心里涌起一阵心酸。
“我们把他放进储藏室好不好？”他哀求道。
“求求你，丢掉他。我不想再见到这些东西。”她的面颊惨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又落了下来。
“好好，我答应你。”他说道。
“谢谢你。”她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智中丢完箱子，折回到房间里。看到她呆然地坐在餐桌旁边。
“吃点东西吧。”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端出来放到碗里，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搬到她的面前。
见她一言不发的拨弄碗里的白米饭。
智中的心里稍一宽心，坐在她对面。他这几天为了工作又为了儿子的事，强打起精神支撑起这一切。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你快点叫伊聪来吃饭呀。”她突然间抬眼柔声对他说道。
没等他的回应，她便放声叫唤儿子的名字。
“祺幸。”他按住她的手。她手心里都是汗。
“快点叫他出来吃饭啊。”她细声细气地说道，脸上流露出认真的神态。
“他已经不在了。”他惆怅地望着她的脸说道。
她睁大双眼，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他。随后她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她放下筷子，想要去卧室。
“祺幸。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他拦住她，哑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咒自己的儿子啊？”她反问他，很气恼地看着他。
“他死了，你明不明白。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祺幸！”他吼道。连日来的压力宣泄而下。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重重地挨了她一巴掌。
“你为什么要咒自己的儿子。”她噙着泪责问他。
“我不许你说伊聪，他不会离开我们的，永远不会！”她扑进他的怀里，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放声大哭。
直至今时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儿子。如果知道他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她绝对不会大声跟他说话，不会禁止他吃雪糕跟巧克力，不会禁止智中买玩具给他，也不会强迫他吃不爱的食物。
她坐在地上悲痛地流泪。
智中蹲下身子怜爱地抱着她，两个人一起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