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虽然心中纳闷太子爷为何会跟这一件衣衫较真,但毕竟是伺候了南宫澈多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知道有些时候,不该问的就不多问,一切听主子吩咐办事就行。
所以李公公接过那件白色衣衫,回道:“是,太子爷。”转身,出了屋子。
这种阴霾压抑的气氛,离开对李公公而言,反倒是如同大赦。
所以刚出门口,他立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很轻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低头,瞅自己手中捧着的白衫,他的眼眸里有了一抹疑惑。
这是谁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件姑娘家的,琉璃宫里,连个伺候的宫女也没有,太子爷是从哪找到这件衣服的呢?再者说了,宫女也没有这料子的衣裳。还真是奇了怪了,太子爷喜静,自那件事后又不近女色多年,往日里偌大的琉璃宫就只有他跟太子爷两人,隔段时间来打扫收拾的,也就是几个小太监而已,哪里来姑娘家的衣裳?
莫非是昨晚闯入宫里的那个刺客?
不能呀!听庄元帅说,刺客是个男人。
不过,既然太子爷交代了,这事让乔羽暗中去查,那他就不便跟着参和。想在宫里生存,只能是装聋装瞎装哑。所以他疑惑归疑惑,面上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迈开步,去找乔羽。
屋内。
南宫澈浅抿了一口茶水,眼眸无意中投落在砚盘上,他的目光定在了那里,像是在想着什么。
只见他焉的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倒入砚盘中,开始磨着墨。
接着他提笔,沾墨,在一张白纸上,细细勾描着。
他的神情很认真,画几笔,闭眸在想着什么,睁眼又继续画。
待一个轮廓从他的笔下描绘出来后,他又似乎觉得哪里画的不对!烦躁的将纸揉作一团扔掉,再在新的白纸上另画。
画着画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显得燥郁,因为他画来画去,总是不由间画下了那人的眼睛。
昨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何她眼眸里流露出来的深锐目光,居然跟那人一模一样?就连她在直视上他的眼眸时,面上虽是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可她眸底深处暗藏着的一抹鄙夷之色,也都跟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在世时,最瞧不起的就是他了!所以每次见到他,话语客气,眼神却不客气!因此他绝不会记错那人的眼睛。
但昨晚那女子,又明明不是那人。
他看着画。他笔下画出的女子清丽脱俗,像是那人,又不是那人,像是昨晚那女子,又不是昨晚那女子。
他看着看着,生气地再次将画揉成一团扔掉。
他冷漠深邃的眼眸里,有了一抹痛苦又愤怒的眸光。
紧握着的狼毫不知不觉间被一掰两段。
他的双唇紧紧抿着,然后,两个字从他紧抿着的双唇中挤了出来:“秦、风!”
该死的秦风!他是那样痛恨着她,却又无可奈何着她。即便她已经死了,可他终究还是无法释怀两人曾经的过往!
她始终影响着他,特别是知道她是女人身份后,他更是接连几天梦见她,梦见她在嘲笑他,梦见她说,她一个女人家,都敢去男人堆里抢功名,战马上争天下,长剑下护黎民。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藏在琉璃宫当缩头乌龟,也不怕让后世子孙汗颜。
早年他也梦见过她,每晚他都惊得拥被坐起,大汗淋漓,所以才留有深夜沐浴的习惯。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在那天初见时对他说的那句话,她说:你当然羡慕我,因为雍国的百姓尊我,不尊你。你虽贵为太子,可以骄佚纵恣,可以不拘礼法,荣耀宠爱集于一身,可你也不过是过着侍儿披罗绮、监妪捧玉盘的空虚日子罢了,你骨子里不甘心过那样的日子,你想靠自己的努力去统治这个天下,你也想在沙场上有一番作为,可你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你不能做的事,我却做了,你说,你能不羡慕我吗?
秦风的这话,让他恨了整整七年!
咬了牙!他说:“秦风,就算你死了,本太子也要让地底下的你知道,你能做到的事,本太子也能做到!而且做的比你还要好!你只不过护的,是我雍国的天下,而本太子要的,是六国的天下!”
宰相府离园。
澡桶中的秦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的脸从水底下猛然窜了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逐渐漾去的水纹,心嘭嘭跳的厉害,就感觉做了一场浅浅的梦,却是可怕的恶梦。
呆怔片刻,她再度闭上眼眸,仰了脖子靠在澡桶边缘,不去多想。
苦无结果的事她从不刻意去想。因为她向来清楚,该让她知道的事,终究有一天会传入她的耳朵。
门外的蝉儿听见了她从水底钻出时的水声哗啦,紧张地问着:“小姐?怎么了?摔倒了吗?”
秦风声调慵懒地回道:“没事。我很好。”
蝉儿提醒说:“那小姐简单洗洗就好了,大早晨的,别回头身子骨受了寒。”
秦风说:“知道了。我这就出来。”
她从澡桶里起身,拿干净布绢擦拭身子,换上衣服。然后坐在一面大的铜镜前,开始擦拭长发。
蝉儿推开门进来,收拾着澡桶里的水。
待她收拾利索,秦风的长发也差不多干了。
蝉儿过来为她上妆。
轻施薄粉,淡描黛眉。
秦风看着蝉儿。
蝉儿描的认真。
秦风说:“蝉儿,你来相府多少年了?”
蝉儿描眉的手一抖,画歪了眉尾,她有些不安地问:“小姐为何这么问?”
秦风知她又多想了,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忘记你来相府多少年了。”
蝉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多少年蝉儿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伺候小姐了。”
如此说来,蝉儿与宋希之间的感情已经多年,应该算是主仆情深。秦风心里有了数,淡淡地说:“有没有后悔跟了我?我这么软弱,也累你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
蝉儿眼眸中的不安愈加浓烈,问:“小姐,你今天说话好奇怪,难道小姐不想要蝉儿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只是觉得,人不能再这样活着了。”秦风说,“论地位,我是宰相府的千金小姐,二娘是长辈,她训我,是应该的,可凭什么连一个下人也来欺负我?就因为我娘不在我就得事事忍让吗?方才洗澡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从今以后,我必须要保护好我自己,还有你。”
蝉儿一开始不安的神色听完她这番话后,渐渐激动了起来,忍不住握了秦风的手,说:“小姐,你可算是活回魂来了。”
秦风一笑,问着:“那你愿不愿意帮我?”
蝉儿很用力的一点头,觉得不够,又连连点了好几个头。
秦风那唇角的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