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装本所用纸张极佳,故贵至一倍,且只有150本发售,是特供图书馆和佳本爱好者庋藏的,定购似乎尤应从速也。”广告没有一句夸大其词的话,希望定购从速,中间还加上“似乎”二字,谦虚之至,完全是鲁迅的派头。最后是幽默诙谐,文学性强,在激起读者的购买欲望与阅读兴趣的同时,还能让其获得精神上的享受。这是鲁迅风格在鲁迅广告上的自然体现。比如他用“三闲书屋”名义为其所校印的三种图书写的《三闲书屋校印书籍》的广告,开首便这样写道:“现在只有三种,但因为本书屋以一千现洋,三个有闲,虚心介绍诚实译作,重金聘请校对老手,宁可折本关门,决不偷工减料,所以对于读者,虽无什么奖金,但也决不欺骗的。”商业广告的套语,信誓旦旦的语气,显得十分幽默滑稽,而此形式所包含的,仍是“实情实告”:告诉了读者“校印”的过程及所遵守的信条。“三个有闲”是顺便给予加此恶谥论敌的重重的回击,它在“校印书籍”的实绩面前,自然就显现出攻诘者的恶意来。其实1000现洋是鲁迅自己拿出来的,准备赔光,校对老手也是他本人。这里对于买东西有奖、名人挂空名等“特别的花头”作了微妙的讽刺。鲁迅对买书抽彩有奖的做法十分反感,特别是奖品为美人头像之类,他讽刺道:“书籍的销路如果再消沉下去,我想,最好是用女店员卖女作家的作品及照片,仍然抽彩,给买主又有得到‘劝学’、‘留学’款子的希望”(《三闲集·书籍和财色》)。
作为文学家的巴金尽人皆知,其实,巴金还是中国现代编辑出版史上杰出的出版家。巴金自己就曾说过:“我一直被认为是作家,但我也搞过较长时期的编辑工作,自以为两方面的甘苦都懂得一点”。他在主持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的编辑工作期间,写了大量图书广告。《巴金全集》(18)集外编收录了巴金从上个世纪20年代末到40年代末的图书广告26篇。其中,1929年6篇,1935年5篇;1937年2篇;1938年4篇;1940年1篇;1942年1篇;1944年1篇;1948年3篇;1949年3篇。集子中还有几篇没有标明广告字样,如《刊行“文化生活丛刊”的缘起》等,但实际上是属于广告的。另外,纪申选编的《巴金书话》也收录了《全集》中没有的图书广告5篇。这样,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巴金写作的图书广告共有31篇。
范军在《巴金先生的图书广告艺术》一文中很好地概括了巴金图书的主要特色。一是感情深沉、真诚、炽热。且看他刊于1929年1月在《自由月刊》第一卷第一期上的关于《卖鱼者的生涯》的广告词:“萨珂、凡宰特的不白之冤已经洗清了。那么他们两个便是为同胞谋幸福而牺牲自己的生命的殉道者了。这两个有着黄金般的心的人底生涯,我们是不可不知道的。现在凡宰特的自叙传出版了。这篇小小的自叙传乃是血和泪的结晶,据译者说,他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译成此书的,读的人未有不被感动的。有人曾说过:‘谁相信写这篇文章的手曾经染过他人的血?’因为这是天地间之至文,非具有伟大的心灵的人写不出来的。篇首有凡宰特和他们的妹妹在死囚牢中诀别的照相,情景非常惨痛。芾甘译。”这是巴金为自己的译作撰写的广告词。其间极少甚或没有实用的说明、商业的味道,有的是艺术的概括、情感的渲染。1935年9月,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狱中记》的附页上刊有一则巴金为另一译作《回忆录》写的广告文字:“这是一本神奇的圣书,一本伟大的自传。”“读过柏克曼的《狱中记》的人,不可不读这本比《狱中记》更伟大的圣书,不仅这书的每个字会像火焰一般点燃你的血,并且字里行间还跳动着一颗温柔的,敏感的,无所不爱的女性的心,它会使你流泪,它会唤起你的渴望。”1946年1月的《文艺复兴》创刊号上巴金为自己的长篇小说《憩园》写的广告词是:“这是作者最近完成的一部长篇,在这长篇里作者似乎更往前走了一步,往人心深处走了一步。这里没有太多的激动,使你哭我笑,然而更深的同情却抓住你我。我们且记着作者往日说过:他在发掘人性。我们也许可以读到愤怒,但决没有悲哀。该死的已经死了。爱没有死,死完成了爱。”读这样的广告文字,就如同在欣赏《憩园》,在品读《家》《春》《秋》,我们自觉不自觉地和作者一道痛哭和欢笑,一道咀嚼与沉思。二是语言优美,感悟性强,充满意境。
巴金擅长情感思维和形象思维。他有很强的艺术感悟能力,他的图书广告给人的更多的是一种感受,一种领悟,一种对文学、对人生和社会的体验。如巴金为高尔基的《草原故事》撰写的广告:“据说做梦的人能够从海岸与陆地的材料中建造出一个仙话,能够从专制与受苦之混乱中创造出一个自由人的国土来。高尔基便是现今的一个伟大的做梦的人。这本《草原故事》是他的美丽而有力的仙话。译笔流利畅达,颇能保存原作的那种美丽的,充满了渴望、忧郁的调子;同时还能使读者嗅到俄罗斯草原的香气。”这里没有故事梗概的归纳,没有理性的价值评判,而纯然是巴金的一种感悟,一种体会,用精练优美的笔调把这种感悟和体会表达出来。这样一种表现方式对于文学作品的广告来说是适合的,并且它还具有那种简介式、评论式图书广告所没有的魅力。
在巴金的广告文字中,这类充溢着艺术的感悟、氤氲着审美意境的篇什还有一些。如对于屠格涅夫的小说《烟》,巴金说它“是一部笼罩着灰色烟雾似的绝望的作品。……是一本讽刺的书,一本控诉的书,而且是一本自白的书”。对冈察洛夫的《悬崖》,巴金说它的主题是“激情”,“文章流畅得像水一般”,“而在一些激动心魄的篇页中,又含有使人颤栗的力量”。三是真实、质朴。如为《文学丛刊》所作的广告:“我们编辑这一部文学丛刊,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们既不敢扛起第一流作家的招牌欺骗读者,也没有胆量出一套国语文范本贻误青年。我们这部小小的丛书虽然也包括文学的各部门,但是作者既非金字招牌的名家,编者也不是文坛上的闻人。不过我们可以给读者担保的,就是这丛刊里面没有一本使读者读了一遍就不要再读的书。而在定价方面我们也力求低廉,使贫寒的读者都可购买。我们不谈文化,我们也不想赚钱。然而,我们的文学丛刊却也有四大特色:编选谨严,内容充实,印制精良,定价低廉。”这样一种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广告文字,具有人情味和亲和力。在给《告青年》这本译著所写的广告中,巴金说:“它像一位长兄一位教师,谆谆地对纯洁的年轻人说明了他所处的时代和他周围的一切。全是简明易解的话,里面没有一点欺骗。”如此娓娓道来,不加雕琢,自有浑然质朴之美。
与鲁迅、巴金等人相比,茅盾写作的标准的用于书刊宣传的广告文字明显偏少。“但他留下的广告文字确实都堪称经典”。1936年4月,生活书店邹韬奋约请茅盾主编《中国的一日》这本书。茅盾在上海《大公报》上刊登了征稿启事,陈述编辑意图。后来收到3000多篇来稿。他经过几轮甄别,严格筛选,最后选取了490篇,计80万字。此书当年9月出版,产生了很好的社会影响。为了做好这本书的宣传推广工作,茅盾亲自撰写了一篇广告词:“《中国的一日》现代中国的总面目这里有富有者的荒淫与享乐饥饿线上挣扎的大众献身民族革命的志士女性的被压迫与摧残落后阶层的麻木宗教迷信的猖獗公务人员的腐化土豪劣绅的横暴”。广告语言质朴简洁,实事求是,格调高雅,有书卷气,而无商业气,体现出很高的文学艺术修养。当年在生活书店从事推广工作的赵晓恩说:茅盾只用100多字,洋溢着深沉的情感,勾勒出那旧中国时代各色人等的面面观。作者寥寥几笔,文如其书,是旧中国横断面的生动写照。一面是荒淫与无耻,一面是严肃的工作。字里行间,爱憎分明,寓意深刻。老出版家陈原对茅盾的这则广告给予了很高评价,他说:“一个编辑可以而且应该为他所编过的文稿,写出实事求是而又吸引人的广告或提要、征订单来,应当把这看成编辑工作的延伸。
茅盾为他所主编的《中国的一日》所起草的广告,也是一个编辑在这方面所应做到和所能做到的极好的范例”。1941年11月,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上百万言的《兄弟们》由良友复兴图书公司出版。茅盾为此书写的广告词是:“这是一部世界名著无论如何是中国人应该一读的,对于中国的文艺工作者,这部书在技巧方面的助益也绝不容低估。现在由耿济之先生由原文译了出来,不能不说是近年来中国文艺界的一件大事,耿先生以前光辉介绍的事业,保证了这中译本的《兄弟们》是一部权威的翻译”。这则刊登在1941年10月《良友画报》第171期封二上的广告,文字简短,要言不烦,重点突出,颇具说服力和文化品位,且毫无浮夸吹嘘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