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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黑衣修士

“从你的神坛上滚下来,肯赛思!”远望着大教堂的尖顶,休普放肆地骂道。即使是孤身一人,暗之王也不在乎在这神佑之城对肯赛思的主教口出不敬,何况又有百万大军紧随其后呢?接着,休普冷漠地昂起头,将两个因此被激怒的拉何尔骑士长连人带马斩作两段。

马蹄踏过染红的街道,战士们衣甲上的暗色污垢已经分辨不出是泥水还是血液。

宿魔剑“黯痕”笑得很得意。

无论是在休普的手中还是腰间,它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恨”!

传说中由暗夜的影子打造而成,从爱与憎之神耶赫迪法拉的第二张面孔那里获得神力,永远不反射阳光的“黯痕”,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被创造吗?

它的主人同它笑得一样得意。

“焚烧你们的经书!推倒你们的神像!我才是唯一的神!”

休普用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喊道,高举的魔剑在月光照射下放射出血样的光辉。

“反抗者——死!”

暗之王的这些狂言,肯赛思在十六年前一句也没有听到。当时的他,正站在一座法师塔上与神学士们一道对付铺天盖地的龙骑兵,以一个教皇的方式浴血奋战。

现在,十六年后的今天,肯赛思却听到了,全都听到了。尽管是由于“黑夜之梦”造成的幻觉,暗之王的声音听来仍然清晰、真切,并且触动人心。

不消说,今夜,在拉何尔城那林立的法师塔之间,也一定有这样一座塔:在那座塔上,站立着另一位教皇,千军万马的喧嚣混乱吓不倒他,那个无论是信仰还是意志都同样坚定的肯赛思正在念诵精确无比的祷文,借歌若肯的愤怒将每一只触其锋芒的飞龙烧成灰烬。

这曾经的真实,如今只属于城市的梦。

梦已碎了。

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的纠缠,运转到一个新的位置,她薄纱一样的光辉倾泻下来,透过圣殿圆顶上的窗格,从久久不肯褪去的黑暗手中夺走了一小块阵地。

洁白得几乎透明,月光下,歌若肯圣殿内只有肯赛思是唯一的站立者。

他赢了。

尽管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但是肯赛思获得了胜利!他拼死使用“黑暗裁定”,终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阿洛尔、宾布、拿慕鲁,这三个敌人全部被法术击倒在地,即使他们由于圣武士的神术而免于一死,也绝对不会有起身再战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黑暗裁定”打破了图灵阿卡的封印,把恐惧之石招回了这个世界。现在肯赛思要做的,仅仅是用手指轻轻触摸恐惧之石,这样便可以把恐惧之石从休眠中唤醒,重新赋予他无穷的力量。

肯赛思艰难而执蓍地向恐惧之石迈出了一步。

恐惧之石已经从禁锢它的法器上面脱落下来,平置在地上,金杯里的心脏也被倾倒出来,干瘪丑陋,完全丧失了活力。但是这些并不会杀死肯赛思,只要恐惧之石本身不被破坏,那么谢伊因的的半颗心就完全可以维持教皇的肉体正常运转,而且让他永不腐朽——那是神的心。

肯赛思从拿慕鲁身边迈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老冒险家梦呓般低声咒骂着,而且还是使用大平原上的方言,而非他的母语。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可以预见的,即使拿慕鲁所经历的千难万险锤炼出了一个可以经受得住可怕打击的肉体,“黑暗裁定”仍然可以影响到他的思维,使人头脑混乱,甚至癫狂。

除此之外,在拿慕鲁的身边还活跃着一帮手腕子粗的肉虫子,它们是被“黑暗裁定”从地狱第一层“岩浆死地”召唤而来的低等魔物。它们身体肥胖,皮肤红红的,像一条放大了几十倍的蚯蚓,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永远无法合拢的大嘴,嘴巴里参差不齐地长了十几颗尖牙,从嘴里淌出来的粉红色唾液随着它们爬行的轨迹沾染了整个教皇大厅。

这些无名的、食腐的、永远吃不饱的地狱爬虫聚集在拿慕鲁四周,试图分享这道大餐。令人费解的是,它们不利用自己的利齿去撕咬,而偏偏要向它们的远亲——蛇类——学习把猎物囫囵吞下肚的本领。这样不自量力的方法当然使它们难以达到目的。而且与其他生物相比,它们似乎更倾向于自相吞食,混乱、无组织、贪婪、暴躁。

爬虫们没有胆量接近阿洛尔,因为圣武士依然保持着清醒。拿慕鲁右边不远处,阿洛尔在圣十字剑的支撑下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半跪着,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狠地逼视肯赛思。然而教皇却不会在这样的威吓下退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黑暗裁定”的重压之后没有人可以保留进攻的力量:圣武士现在所做的,就是他唯一有能力做到的。

又是一步。

事实证明肯赛思猜得没有错。

至于宾布,这个流浪汉的伤势更加严重,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两只手居然抠碎了好几块地砖,可见这个黑暗法术带给他的痛苦有多大。奇怪的是,虽然他的状态最接近死亡,但是地狱爬虫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再一步。

肯赛思干笑着,同样从宾布的身体旁迈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的视线中就只剩下恐惧之石了。

恐惧之石纯黑的光芒忽强忽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无声地呼唤着渴望生命的人。

阿洛尔十分清楚继续让教皇靠近恐惧之石意味着什么,然而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就像十年前一样,他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拿慕鲁也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但是他的情况比圣武士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清醒让注视肯赛思的眼睛总数达到了三只。而宾布仍然不省人事,即使他能够在这时清醒过来,也只不过多一个旁观者罢了。

恐惧之石已经近在咫尺。

阿洛尔的剑颤抖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无用?我们七个人的力量都无法承受肯赛思的一击吗?不……是六个人……队长还不肯承认我的意志,可是柏西巴恩,队长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阿洛尔痛苦地想到,他看了一眼自己正前方已经毁损的歌若肯神像,在心中请求道,“光芒裁判官,队长,兄弟们,像从前一样帮助我吧,给正义一个机会,否则——”

歌若肯神像在“黑暗裁定”的打击下裂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坍塌。这座神像在阿洛尔前方颓然站立着,黯淡无光,似乎在强调他的无能为力。

在神像的左肩上,忽然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

照例是拉何尔坚固的内墙,照例是那把“黑夜之梦”,不过拿着它的手再也不是疙疙瘩瘩,而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开始哆哆嗦嗦。

珍妮芙手握“黑夜之梦”,形单影只地站在拉何尔的高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呼啸的风声和她做伴。

如果不算上站在她背后的那头熊的话。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熊都和这头白熊一样拥有如此夸张的身材,那么相信人类的领地早已被熊类侵吞殆尽,“万物之灵”的称号也将易手。

这是世界熊——哈冬。

纯白的毛皮,如极地的白熊,赤红色的眼睛,锋利的爪牙,在它的脊背上可以并排跑过三架马车,如果它人立起来,比洞穴巨人还要高出一头。

五圣兽中最庞大、最强壮,雪原上的王者——哈冬,正遵照拿慕鲁的命令守卫珍妮芙,并且会在危险的时候把她带到安全的处所去。

珍妮芙却实在不大喜欢这个守卫,她总是担心这个看起来傻头傻脑的笨重家伙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踩扁,或是当作开胃小菜吃下肚。

但是当高处的冷风开始抽打她的肌肤时,珍妮芙还是本能地躲到世界熊身侧,利用哈冬庞大的身躯躲过寒风的侵袭。然而仅仅是这样并不够。

四周还是很冷,珍妮芙的牙齿冻得直打架,两腮通红,舌头都开始僵硬。这时她突然发现哈冬的厚皮毛是御寒的绝佳材料。

不过女佣兵可不敢贸然接近世界熊(万一它兽性大发,把我吃掉可怎么办呀?我可不想到它肚子里去取暖),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哈冬,表情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珍妮芙首先和哈冬套近乎:“喂,大块头,拿慕鲁先生说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你的名字叫哈冬对不对?嗯——很好的名字哦,没有人这样说过吗?那么我就是第一个这样夸你的人?呵呵……另外你的样子也很不错喔,真的,我不骗你,也许……或者……你吃过晚饭了,是不是?”

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半天,珍妮芙发现哈冬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感到很失望,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切入正题,在被拉何尔的鬼天气冻死之前跟这头大熊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我是想说,哈冬先生,您的皮毛可真漂亮!有这么一件皮大衣穿在身上在什么样的地方也不会感到冷,那是当然的事情了……可是您看到我现在很冷啊,我……我是想问一下,如果我趴在您的身上用您的毛皮来取暖,您不会介意吧?”

说完这段自以为很成功的交涉,珍妮芙眨眨眼望着哈冬,等待世界熊点头或者摇头,而哈冬的两只红眼珠也同样望着珍妮芙,一时大眼瞪小眼。

看着哈冬表情呆滞的面孔,珍妮芙有些泄气了。谁料此时哈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珍妮芙的上衣领口,把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哇——不要——救命啊!”珍妮芙吓得几乎哭出来,她的尖锐嗓音在夜里听来格外刺耳。当想到自己是独身一人,城下又乱作一团,绝不会有人偶尔到城墙上来散步,然后恰好救了自己这类的事情发生时,珍妮芙更害怕了。

“饶了我吧,熊先生,我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是不是?我仅仅是想取暖而已,把我放下来吧,我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呜——您看我瘦死了,根本填不饱您的肚子,我……”

不等她说完,哈冬一甩脖子把珍妮芙扔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上,同时四肢微屈,准备一跃而起。

落在世界熊齐腰深的皮毛中的珍妮芙惊魂未定,耳朵里只听到一声闷响,接着就是狂风急速掠过耳际的呼呼声。

世界熊从城墙上直跃下来,头也不回地向远离拉何尔的方向狂奔,拉何尔城夜幕中的影子一会儿就成了眼睛里的一个小黑点。

珍妮芙坐起身子,抱着肩膀看了看四周已经不一样的景物,感到莫名其妙。

“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暖和一些了……”

历史是什么?

有人说,历史不过是一些废墟,尘灰古迹,断简残篇,一粒砂,一?土,都是历史的载体,是历史忠实的转述者。

现在,这歌若肯圣殿内的块块碎石,也不可避免地要为即将发生的历史作证!

拿慕鲁和宾布都失去知觉,阿洛尔全身麻痹,肯赛思毫无阻碍地走向恐惧之石——当他接触到魔石的那一刻,又将造就出怎样的历史?

阿洛尔完全明白,却又完全无力去阻止!

倾斜的神像,被玷污的圣殿,肯赛思即将覆上恐惧之石的手,倒地的拿慕鲁和宾布,支撑身体和心的圣十字剑……

就要发生了,可是我没有力气……

只因为我的弱小……

无力!

突然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从歌若肯神像肩头跃了下来!

在这团影子的手中,一柄四尺长的窄刃剑闪着夺目的寒光。

这个人难道是歌若肯派来的使者吗?阿洛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肯赛思正在专注地接近恐惧之石,没能注意到这个突然从半空跃下的刺客。一切都像是事先设计好的,经过周密计算的,筹划已久的,目的只是为了要肯赛思的命!

虽然看不到背后,但是阿洛尔清楚地听到了肯赛思的身体被长剑劈为两截的声音,还有,肯赛思临死前的悲鸣。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啊?一个让人狂喜的结果被改变,留下的只是死亡的嘲弄。离成功只差一步!和所有的失败者一样,肯赛思永远也无法迈出这最后一步了。教皇的身体像一段被劈开的干柴一样,被丢到火里,开始燃烧,只不过炉膛里面的木柴燃起的火焰不会是黑色,也不会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凄厉的惨叫。

肯赛思无须回头,这柄长剑的样式已经表明了主人的身份。如果肯赛思有充裕的时间思考,他还会知道这个杀死他的人是怎样派出冥河的杀手,试图在他与宾布决斗的时候施以暗算,又是怎样给拿慕鲁和宾布带路,让他们发现了恐惧之石,以及怎样趁众人无暇他顾的时候爬上歌若肯神像肩头,并且一直在等待这一决定性的时刻!

现在肯赛思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结束了。恐惧之核的能量即将耗尽,他分裂的躯干将被黑色火焰无情地吞没,即使恐惧之石就在他眼前一臂之遥,那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目标。恐惧之石光滑的表面反射出肯赛思狰狞恐怖的脸,这张惨白的面孔随即就为黑色火焰所吞没——他必须亲眼看着自己的消失!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消亡,在完全消失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肯赛思抽搐着,骷髅一样的右手猛地插入自己的前胸,五根手指将恐惧之核从那个位置抓了出来,并且,不顾一切地攥在手心里,决不放手。

随着一声凄惨的哀鸣,恐惧之核和肯赛思抓牢的右手在火焰中消失了。

一件撕裂的长袍泥一样软瘫在地,随后,黄金法冠失去了一直以来支撑它的头颅,重重地掉落在布满褶皱的法衣上面。

经历过霸者之战的考验,执掌拉何尔大权十六年,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教皇肯赛思,就这样以绝无仅有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任期。

接着,一朵苍白的玫瑰被抛在教皇的法衣上面,它理所当然地不会吸吮到任何鲜血将自己染红,玫瑰的主人因此蹙了蹙额头。然而很快的,目标达成的喜悦冲散了这一点点的不快。

“染血玫瑰”索斯朗把剑交在左手,厌恶地避开了地面上来回翻滚的肉虫,绕了个圈子走到阿洛尔面前,居高临下地欣赏圣武士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你的样子相当惊讶,阿洛尔?换了是我也会如此,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替你完成复仇的人竟然是我……”索斯朗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意,他的嘴唇不再是以往的靛青色,而是红得像一道血迹。为了羞辱圣武士,他有意加重了下面这些话的语气,“我猜你不能动了,是不是?教皇大人对我实在太友好了,他留下了如此珍贵的战利品。我想我的收藏品数目又会可喜地增加:大探险家拿慕鲁的假眼和义肢;曾经与教皇决一生死,并且胆敢在卡福村戏弄我,还将我的坐骑以一顿早餐的价格卖给农民,胆大包天的冥河第一杀手宾布的头盖骨;以及七英雄之一,‘前行者’阿洛尔使用过的圣十字剑。想想看,都是些不一般的收藏品呐,有了这些,在来访者面前我会很难不感到得意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同伴们叫我‘前行者’?”阿洛尔诧异地问,由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过急促,他觉得有些气力不继,有好一会儿没有力气再开口。

被打断的索斯朗显得非常不高兴,不过他仍然回答了圣武士的问题,只要能够使对方感到痛苦,索斯朗会很乐意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因为——十年前杀死你兄弟的人就是我!六个人全死在我剑下!”索斯朗抖动着双肩,得意地宣布。

阿洛尔对此的反应仅仅是将目光向上一挑,并没有显出索斯朗所期望的愤怒和仇恨。索斯朗从阿洛尔的目光中找到了原因——圣武士不相信自己的话,那目光分明是在说:你在说谎,你没有能力在一瞬间杀死那六个人。

“不相信也没关系。”索斯朗并不十分坚持,他又把目光投向阿洛尔身后的拿慕鲁跟宾布,似乎是在考虑要先挖出拿慕鲁的假眼还是先锯下宾布的头盖骨,然而他最后的目光又落回到圣武士身上。

“我决定先干掉你,你最危险!”说着索斯朗就抖出了他那柄又细又长的剑。阿洛尔看见一道白光在自己额前寸许闪过,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掉在了脚下。

圣武士稍后发现那只是自己额前的一束白发,是与狂战士作战留下的纪念品。

“我帮你剪掉了,满意吗?”索斯朗非常同情地看着阿洛尔,一只手靠在尖下巴底下,来回打量阿洛尔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即使是去赴死,也不要不修边幅。我可不希望我的祭品一个个蓬头垢面,即使难以和完美的我搭配,至少要打扮得体面一些。”

阿洛尔对自我欣赏的索斯朗怒目而视,希望他停止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演,这时阿洛尔无意中注意到一个事实:自己额前的那束银丝居然一根也没有留下,而地面上散落的白发中间又没有一根是金发!

索斯朗用剑竟然如此精确!

难道他没有骗我,十年前在背后下手的真的是他,他就是杀死六个圣武士的真正凶手?但是他究竟使用什么方法,能让六个人同时遭他毒手?

索斯朗已经看到了阿洛尔眼中的疑问,但是他不准备再为一个将死的人浪费时间,他已经再次挥下了他的剑。

如果这一剑砍中,阿洛尔将永远无法惩罚这个杀害六名圣武士的真凶,他将带着无奈和愤怒步入坟墓。

然而上天似乎注定要留给他一个机会。

就在索斯朗的剑落下的同时,教皇大厅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几乎让人无法站立。索斯朗控制不住地一连向后倒退了五步,他刚刚打算重新上前,又有一柄巨型长剑从头上坠下来,擦着他的鼻尖斜钉在大理石地面上,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歌若肯神像手中的制裁之剑在这场震荡中断裂,断剑掉落在索斯朗面前,将他和阿洛尔分隔开来。

仅仅是这样还没有结束,更大的一波震动传来,索斯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头部狼狈地撞上歌若肯神像的底座,他恼恨地听到又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从脚底深处向上传来。

“刑期满了!刑期满了!”脚底下似乎有几千个囚徒用空洞的声音重复这句话。

首先一只手破土而出,接着石板下面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壳,这具干尸腐空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尤为可怖。随后,一个、两个,尸体的大军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从石板下冒出头来。

这些尸体一旦接触月光,就立刻瘫软下去,灵魂的通道将他们受难的灵魂召往死者的国度,无论接下来的路途是平坦还是险阻,所有的灵魂都在同声欢呼。

“解放了!自由了!”

是死灵!被肯赛思囚禁的死灵因肯赛思的死而得到解放!他们疯狂地破坏这座建筑的每一处根基,让歌若肯圣殿变得千疮百孔,支柱崩坏,地面塌陷,大厅的穹顶在死灵的怨恨围攻下摇摇欲坠,在死灵们解脱的同时这囚笼也即将毁灭!

随着一声巨响,教皇大厅的地面完全垮了下去,把依附在上面的一切通通吞掉,连同阿洛尔、拿慕鲁和宾布,惊恐万分的索斯朗紧紧抱住歌若肯圣像的一只脚,才没有落得同一命运。然而染血玫瑰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很久,从圣殿下方传来了一个炸雷般的响声,光和热也在此刻迸发出来。爆炸的气浪充塞了所有房间,大厅剧烈震动起来,瓦砾落下,灰尘四起,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这一切可以由身体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可怕力量作用下,教皇大厅的圆形穹顶首先崩裂开来,其他结构也随之爆炸,炸出一层接一层的黑色碎片,吞没拉何尔夜空的繁星。

当眼睛能够重新发挥作用的时候,拉何尔城那声名显赫的教皇大厅已经变为了历史的陈迹,取而代之的是原位置上一个深不见底,似乎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色深坑。

在大坑的边沿上,站立着恼羞成怒的索斯朗。

“恐惧之石”丢了!

“帕尔曼修士——帕尔曼修士!”秋日的麦田里一片金黄,麦穗将麦秆压得很低。田垄间有一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焦急地四处搜寻着帕尔曼的踪迹,晨间的露水悄悄打湿了他那黑色的袍角。

实际上那位被称作帕尔曼修士的中年男子就躺在距离年轻人仅仅几步远的麦田里,高高的麦穗隐藏了他的身体,对年轻人的呼唤不作回答并非是存心戏弄,帕尔曼只是不想惊醒睡在自己的头上的那只鸽子。

德·帕尔曼鲁高斯,“黑衣修士会”的高阶修士,隶属于一个有别于拉何尔教廷但同样追随歌若肯的宗教团体。帕尔曼今年刚过四十,由于秃头和不蓄胡须,他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而每个夜晚在田野里睡觉,就是这个“年轻”修士众多怪癖中的一个。如果看到他无比惬意地以大地为床,苍天作被,而他的头上、胸口上、大腿旁、臂弯里,有鸽子、小兔子、野猫、花松鼠同他睡得一样美妙香甜的时候,你就会像许多见过他的人那样脱口而出:“噢,亲爱的帕尔曼,你选择成为歌若肯修士是一个错误!更适合你的是亲近自然的德鲁伊教徒!”

尽管帕尔曼努力不把鼻息的热气喷到鸽子身上去,但是在年轻修士的大声呼唤下即使动物们也无法成眠,鸽子醒了过来,野猫、兔子、松鼠也都恋恋不舍地一同告别了它们舒适的床铺。

“噢!天哪!菲尔!你吵醒了我的鸽子!”帕尔曼怒气冲冲地从地上跳起来,对年轻修士大发脾气。突然看到帕尔曼修士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满面怒容,菲尔不禁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请原谅,老师。”镇定下来后,菲尔诺诺地低头道歉,“但是我们已经找了您几个钟头了——莫奈会长要求您到场,我想您不会不记得今天是表决的日子。”

一听别人谈起莫奈会长,帕尔曼的脑海里就立刻形成了莫奈软塌的面团一样的肥脸,这让他非常不快,于是帕尔曼一挥手,说:“晚安!”就又一头倒在麦秆中间了,然后他再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菲尔。

“帕尔曼老师……诸神在上,您不能这样!”菲尔着急地皱紧了眉头,蹲下来试着劝解赌气的前辈,“并入拉何尔教廷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是即使您不到场,莫奈会长和另外两个高层成员一样会缺席投票!您是我们这些低阶修士唯一的希望!”

菲尔心急如焚地劝说了好一阵子,帕尔曼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带路!”

如果说拉何尔城那座已经不复存在的歌若肯圣殿在展示一种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那么这座依凭罗那夫山麓建造的黑衣修士会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朴实粗犷的感觉,这中间的不同,就如同大剧院里的交响乐之于边境哨兵在清晨吹响的声声号角。

在菲尔的带领下,帕尔曼穿过修士会内部的一条长长的甬道,百无聊赖的他掏出了衣袋内的小酒壶,趁菲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嘴里送了两滴。

“……拉何尔教廷开出的条件是这样的,”菲尔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们许诺说将会负责我们今后的一切开销,使我们不必进行农业生产,他们宣称仅凭半个城邦的信徒捐赠就可以养活我们所有人……”

“一派胡言!”帕尔曼打断菲尔的话,“黑衣修士会本身就是以苦修和自力更生闻名于世,现在肯赛思突然要把我们像老爷一样养起来!”

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重黑漆的小木门。

“真理之剑永悬。”菲尔打开屋门,服侍帕尔曼走了进去。

在类似圣餐桌的长方形会议桌后,另外两名修士代表早已等得很不耐烦,坐在主位的莫奈会长更是打起了瞌睡。在一名修士代表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后,莫奈会长才发现帕尔曼已经到场,于是宣布会议可以正式开始了。

“帕尔曼,或者称你为酒鬼、懒虫和不思变通的人。”莫奈首先说道,站立旁听的低阶修士们立刻对此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嘘声,于是莫奈又在桌上敲了敲手中象征修士会最高权力的黑色法槌,示意全场肃静。“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修士拥戴你。”莫奈低声咕哝道。

旁边一位高阶修士油滑地笑着,小声对会长说:“也许穷光蛋就是喜欢穷光蛋!”

“哈——哈——哈”莫奈大笑三声,笑声又蠢又笨,几个爽直的旁听修士对他怒目而视,但莫奈的两只小眼睛巧妙地忽略了这些。

帕尔曼没有理睬莫奈的嘲笑,他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坐在一张为他准备的高脚椅上,手按着桌子上身前倾,劈头就问:“肯赛思给了你什么好处,莫奈?许诺让你出任他的枢机主教?”

“你——”莫奈一时语塞,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好像一个营养过剩的西红柿,议事堂里有人小声笑了出来。

“注意让你的言辞和你的身份相符!”莫奈右手侧的鹰钩鼻子修士义正言辞地反击道。

之前嘲笑过帕尔曼的那个高阶修士也用威胁的口吻加上一句:“约束你的舌头!”

帕尔曼无意与莫奈一伙唇舌相讥。他把目光转向旁听的低阶修士们,当他从绝大多数人眼睛里面得到支持和鼓励后,帕尔曼用力在会议桌上拍了一下,他逼视的目光让莫奈等人心里生出许多疑虑来。

“好!表决吧,修士大人们!就像当年罗门卡特王在雷苏威火山下对他的军队所说的那样:选择吧!自由还是奴役。这不是上苍强加给人类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将取决于我们的手!”帕尔曼高声说道,接着他高举左手,“对于将修士会并入拉何尔教廷一事,我坚决反对!”

旁听修士中间一阵骚动,期望和担心同时在四处漫了出来。而莫奈在帕尔曼逼人的声势面前反而露出来一丝冷笑(没想到他这么轻率地同意表决,看来我一向高估他了)。骚乱停止以后,莫奈将酒桶形的身子向椅背上一靠,左右看了看,然后和另外两个同谋无一例外地举起了右手,并且用单调的声音说道:“我赞同。”

“我赞同。”

“我赞同。”

“三比一,那么提案通过!我宣布……”莫奈正要接着说下去,坐在他对面的帕尔曼修士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大声喊道:“等等!”

莫奈和两个高阶修士都闭了口,想知道这个失败者还有什么话可说,大部分低阶修士也在等待帕尔曼的反击,一时间议事堂里鸦雀无声。

“在你们宣布最终结果前,我要声明一件事。”帕尔曼高昂起头颅,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黑衣修士会不可避免地变为不事劳作者的天堂,那么我,帕尔曼鲁高斯,将退出修士会!”在短暂的停顿后,帕尔曼接着讲道,“并且带走所有愿意追随我一起漂泊,继续黑衣修士会苦修传统的人!”

说完这些话,帕尔曼束手站立,等待低阶修士们的回应。

对于帕尔曼的决定,低阶修士们反应不一。有人兴奋地脸上泛红,有人解气地握紧了拳头,也有人不声不响地低下头思索,还有人麻木不仁地和先前一样木立着摇头,而更多的人在最后一句话的号召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一个病弱的老年修士更是忘形地合拢了双手。

“你这是分裂!”鹰钩鼻子修士第一个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他敲桌拍案,慷慨陈词,但是却无法挽回帕尔曼和众多低阶修士坚定不移的去意。

“多么可怕的念头,帕尔曼修士,我为你头脑中的疯狂想法而感到悲哀。”第二个高阶修士边摇头边说起了黑衣修士们关于不可以背叛修会的种种古训,语气虽然不像第一位那样激烈,但是处心积虑和选词慎重并没有使他达到和上一位相同的目的。

最后开口的是莫奈会长,他首先将手中的法槌敲了又敲——这次听来可没有先前那样有震慑力和信心十足了——随后他拉着恼人的长调慢吞吞地讲道:“如你所愿,帕尔曼修士。你和你的无偿支持者将获准离开修士会,你们可以到府库去领回你们入会前交出的随身物品。同样的,修士会赋予你们的神圣物品也必须回到原来的主人手里!”

“包括你们的黑衣。”油滑的修士不失时机地点明莫奈会长的险恶用心。

对于黑衣修士会的修士们来说,黑衣就是他们的象征,恬淡坚忍,与世无争,几个世纪以来他们在黑色的外袍下面锤炼着同样的心。现在要让他们被迫脱去这信仰的颜色,实在可以说是大过任何苦行的惩罚,一度欢呼雀跃的低阶修士们沉默了下来。

帕尔曼再也没有说话,他似笑非笑地把莫奈以及他的两位有偿支持者看了又看,直到莫奈开始感觉浑身不自在。接着,帕尔曼以嘴角的一抹微笑结束他们的谈判,不作任何表示地转身离去。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帕尔曼推开议事堂的小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的那边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几乎是发生在同时,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低阶修士们从旁听的队伍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一语不发地循着帕尔曼走过的足迹离开议事堂,莫奈无论怎样喝止都不管用。就这样,黑色的长队通过狭小的木门,保持着同样的行走速度跟随在帕尔曼身后,有秩序地运行着。当议事堂内的人数终于不再减少时,莫奈气恼地发现剩余的修士已经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了,一想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其他未来旁听的修士将会走掉更大的比例,莫奈就忍不住把槽牙来回猛嚼,倒是那个油滑修士的一句话及时浇熄了莫奈的怒火。

“帕尔曼走掉并非是很大的损失——五十来件袍子值不了几块金币,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拉何尔要求更多的补偿……”

莫奈的脸上立刻就有了喜色,但是一想到拉何尔方面的补偿,他现在又觉得议事堂里剩下的二十来名修士人数太多了。

走出那令人气闷的小房间后,帕尔曼带领修士们站到了修士会大门前的一片宽阔的草场上。虽然一切准备停当,但是帕尔曼并不准备立刻出发,他有意让修士们在这块曾经辛勤劳作过的土地上停留片刻,以此作为最后的告别。

帕尔曼自己也需要这段时间。

高山,青草,飞翔的雄鹰,吵闹的知更鸟,每一个拨动露珠的清晨,每一个洒下汗水的正午,每一个诵读经卷的月夜。

数不清的回忆将被抛落在这块土地上,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修士躺在田野里过夜,甘愿充当小动物们的温床,而这片曾经被辛劳的臂膀开拓出来的麦田也将被不事稼穑的享乐修士接管,它们的命运将是彻底的荒芜。

只有天空上悠悠飘动的浮云依旧。

“哒哒、哒哒……”

这群恋土的修士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唤回现实,帕尔曼警觉地踩上一块垫脚石,望见远方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是由骑士和马车组成的,为首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这个白甲骑士一马当先,第一个跑到了帕尔曼跟前。

“回答我,修士,眼前的这个修道院是否就是‘黑衣修士会’?”来者怀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开口问道,长途跋涉似乎没有使他和座下的栗色马一样疲劳。

“不,”帕尔曼没有先去打量这位自命不凡的骑士,他首先回答对方的问题,“准确地说,你称呼这座修道院的名称在一刻钟前还是正确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所谓的‘黑衣修士会’指的是现在站立在修道院外面的我们这一群人。”说到这里,帕尔曼骄傲地指指自己的前胸,又向身后的修道院比出一个“请看”的手势,“而这座曾经享有盛名的建筑物连同它内部的改革家们,将会在衰亡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被称作拉何尔教廷的伟大附庸。”

“原来是这样。”骑士像是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并没有进一步问下去。

这时帕尔曼才注意到白甲骑士的过人之处:他的脸孔让别人很难不怀疑他的性别,而盛气凌人的态度和那支由于说话而不得不拿在手里的白玫瑰更是这张面孔的绝佳陪衬。帕尔曼觉得眼前这个骑士与他听说过的一个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了。

“你是拉何尔最高军团长,索斯朗?”帕尔曼的问话中立刻多了几分敌意。

索斯朗没有开口承认,他仅仅微微点头作为回答。

车队和马匹卷起的滚滚尘烟在这个时候扑到面前,停在修道院周围开阔地的方阵足有一里长,半里宽,二十列骑兵纵队众星捧月般拥簇着三驾首尾相接的马车。帕尔曼注意到第一架马车上面放的是接收仪式上将用到的法器,诸如节杖、荆环一类的东西;第二架马车上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用油布盖着,只露出一角,帕尔曼猜测那上面一定早已写好了“某年某月某日,歌若肯的追随者由分别重又相聚……”这样的陈词滥调在每一次接收典礼上都不会缺席,刻着大字的石碑一定会被立放在修道院中庭,用来证明教廷的直接管辖权;在石碑后面的就是最后一架马车了,这架马车的样式最华贵,装饰最用心,帕尔曼吃惊地看到,在镶金流苏天鹅绒的黑色帆幕下,那个黑色的长方形赫然是一口棺材!

“怎么回事?”帕尔曼一时没能猜透索斯朗的用意,对于拉何尔教廷的不信任使他问出了下面的这些话,“这具棺木里面装的是什么人?要知道只有德行出众的圣徒才有资格在黑衣修士会的圣墓里下葬。索斯朗呀,你可不要因为富人的钱财而让圣墓的名字蒙羞!”

索斯朗缺乏耐心地转动眼珠,再次打量眼前的黑衣修士:反射阳光的光头,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以及下巴上并非有意蓄长的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最让索斯朗不能接受的是在这个修士的额角上面竟然还挂着两小块污泥,接下来索斯朗更从修士的嘴巴里面闻到了西尔酒的味道。

“你有什么资格发问,不守戒律的懒散修士?歌若肯不会承认你们,你们将和伪善者一道在地狱的第一环受苦。”索斯朗手里抓紧马缰绳,在鞍座上面摆正了坐姿,尖刻地向帕尔曼发难。

“你以为酒可以麻醉内心吗!”每当帕尔曼心爱的酒遭到刁难,他总是会有数不完的话题要讲。另外,和教廷的人争个胜负,至少可以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与酒这种可爱的饮料相比,暴怒和无度才是毒药,让肉体腐烂的不是酒而是权力与私欲!真理和喝酒是可以共存的,就像理智和热情可以共存一样。而且据我所知,剑圣迪姆丹马斯也是一个有名的酒鬼……”

“停止你酒后的胡言乱语!”索斯朗厉声驳斥道,“迪姆丹马斯是一个异教徒!你竟然借用一个异教徒来遮掩你的罪过,要知道……”

“要知道像拉何尔教廷那样到处去指认异教徒的方式早已背离了歌若肯的本意!”在索斯朗打断帕尔曼的话之后不久,帕尔曼也不客气地打断索斯朗的话,“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在歌若肯的羽翼下得到庇护,你也不要忘记,是你所说的那个异教徒在霸者之战中拯救了世界。”

本来争论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但是索斯朗不肯低头的禀性似乎要使他将这场关于酒的讨论无限制地延续下去。

“笑话!迪姆丹马斯拯救了世界?没有拉何尔的支援,迪姆丹马斯孤身一人能做什么?……我怀疑你是否是一个真正的歌若肯信徒,无名修士。如果提到‘霸者之战’中起关键作用的人物,首先应该想起的是——”

“霸者之战的转折点是拉何尔血战,而历史将不得不把这个逆转的钥匙交到拉何尔两代教皇手中,是他们让暗之王首次尝到了挫败的命运。”帕尔曼像背书一样念出如上的句子,“教廷要所有人都共用一个大脑思维,首先从黑衣修士会开始对吗?还有,我不叫无名修士,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朋友们称我为帕尔曼,而你可以骄傲地称我为不合作者。”

索斯朗终于下决心不再与这个滔滔不绝的不合作者继续争论下去,他及时改换了话题:“让开路吧,修士,你这次必须合作。你一定不知道之前你所提过的、可能会玷污圣墓的这口棺木的主人是谁。让我来告诉你,他就是世人的典范,‘霸者之战’的英雄,拉何尔无可争议的统治者——教皇肯赛思!”

一听到肯赛思这个名字,帕尔曼身后站立的黑衣修士们感到非常吃惊,而帕尔曼自己就更惊讶了。一个月以前,帕尔曼的教友刚刚寄过一封信给他,信上说到了一些关于拉何尔城的事情,最后还提到教皇肯赛思非常健康,可以与上任教皇相比。可是一转眼人们就看到了装殓教皇的棺木,难道他不是自然死亡吗?

“非常令人痛心,教皇像他的前任一样死于暗杀。凶手是一个叫做宾布的冷血动物,恐怕在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索斯朗作出为教皇悲哀的样子,把身后的送葬队伍指给帕尔曼看,“宾布是一个精通魔法的疯子,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使用禁忌魔法‘末日启示录’炸毁了整个教皇大厅,几乎没有人从这场灾难中侥幸还生……五天前拉何尔的军民为教皇举行了盛况空前的送葬礼,我们不会在邪恶的面前屈服,每一个教团骑士都发誓为教皇复仇,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魔法刺客……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次可没有七英雄挡在他前面了。”帕尔曼自言自语,他看着面前超过规模的送葬大军,发现队伍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所谓的誓死为教皇复仇的教团骑士,这些骑士全副武装,神情严肃,但是帕尔曼对索斯朗的话仍然半信半疑。而无论何时听到“七英雄”这个字眼,索斯朗总会像被针刺到一样皱起眉头。

在帕尔曼与索斯朗的整个谈话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帕尔曼那边的黑衣修士是出于对帕尔曼的尊敬,而教团骑士们则是由于对索斯朗的畏惧:自从教皇肯赛思遇害以后,索斯朗对待部下越来越残忍了。

索斯朗不再同帕尔曼说话,他打了一个手势,停滞的大军便重新开始行进,队伍的阵列稍稍错开,以便让仍站在原地的黑衣修士们可以从队伍尾端漏过去。索斯朗轻勒马缰让坐骑放慢脚步,逐渐回归到队伍里面,与肯赛思的棺椁并肩而行。

帕尔曼怀着种种疑问打量从自己身侧走过去的骑兵队,又带着种种猜测目送他们离开。帕尔曼忽然发现这些骑士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刚刚失去领导者的忠心下属,反而像是受到鼓舞,即将冲锋陷阵的无畏战士。联系近些日子所听到的传闻,帕尔曼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给我酒杯……对!我发誓我看见了!一只山羊蹄子的魔鬼!舌头分叉,头上有两只角,我看见它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清醒,那时候它正从教皇厅那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吾友,就像所有的召唤师一样,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从魔域召唤出一些低等生物,尽管这些生物目前十分弱小,无法影响胜负的天平。但是这仍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改变,要知道在几年前这还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然而我十分清楚这对于你——一个歌若肯的追随者来说并非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曾经彻底断绝魔域侵扰的四神柱封印已经出现了裂痕,魔域来往于人间的通道被再次开启,如果任由裂痕扩大的话,不久以后就会有超出常识的生物被召唤出来。原因何在?根据我浅薄的知识,我只能告诉你人世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也许西方尽头的欲望之柱已经像一万年前那样开始倾斜……

“我是得到了一些手稿,我以为这些上古羊皮卷记载的是一个可以让我变得同拿慕鲁一样富有的藏宝地点,但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古玩鉴别家随随便便地按他们的意思把我的财宝丢下了无底深渊。他们告诉我这是‘黑夜之书’的残片,并且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来表示他们的惊讶,他们还不厌其烦地对我唠叨,说这本魔鬼之书再次出现是不祥的征兆,更有一个路过的魔法师告诉我从这几张黑乎乎的玩意儿上面可以整理出早已被遗忘的黑魔法……

“毫无疑问,恐惧和苦痛之王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混乱的主人谢伊因始终不忘成为人类永远的敌人。就像波沃脱·德比司所说的那样,恐惧之石和苦痛之石已经重新开始散发诱惑的光芒,更糟的是原罪者会在谢伊因的干预下挑选自己的继承人,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如事前所约定的,我会与波沃脱一起去拉何尔调查整件事情的起因,以诸神的名义。时间仓促,在这封信里我只能说这么多,我想下次见面时会告诉你更多关于这件事的情况。当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对,一切矛头都指向拉何尔,指向教皇,收买黑衣修士会目的何在?索斯朗带来的人马更像是一支常备军,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哀伤,难道……教皇并没有死,离开拉何尔城只是因为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识穿,而转移到这个偏僻的修道院,目的是为了继续他们那不止一个人向我提起的黑魔法实验?驻扎在肯赛思空有其名的墓穴旁边,进而接管整个修道院,作为避难所和黑暗扩张的大本营,这个主意打得多妙!

这时,运送肯赛思灵柩的马车行进到了帕尔曼身旁,马车另一侧索斯朗正无所事事地拨动自己的紫发,棺木在颠簸中发出咯咯的响动,似乎并未上钉。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帕尔曼脑中升起,帕尔曼马上把它付诸行动,他在任何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纵身跃上马车,以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一把推开了肯赛思的棺材顶盖。

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已经掠上了帕尔曼的肩头。

索斯朗盯着胆大妄为的不合作修士,像眼镜蛇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默不作声,也无动作,帕尔曼同样僵直的身躯与之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帕尔曼没有十分在意索斯朗搭在自己喉部的长剑,因为游走在他全身的神圣火焰随时会准备迎击,将钢铁熔化,他把眼角的余光扫向脚下。棺盖已经被掀开一角,可以看到放在里面的尸骨。帕尔曼只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焦黑、难以分辨身份和年龄的男子的面孔。“这并不能证明肯赛思的死亡。”帕尔曼想,但是在男子头部上方放置的黄金法冠立刻就打消了帕尔曼对死者身份的所有怀疑。

肯赛思不可能离开这顶权力之冠,能从教皇的头顶把它摘下来的只有死神。

达到目的的帕尔曼已经对棺木不再感兴趣,现在他觉得索斯朗引而不发的长剑令他很不舒服,于是他一缩脖子矮身跳下了马车,而没有索斯朗的命令谁也不敢对帕尔曼有所举动。

索斯朗看着帕尔曼旁若无人地离开,坐在高头大马上对此不作任何阻止。他放过帕尔曼绝非是出于仁慈,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一瞬从修士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仰之色,索斯朗不会冒险和一个强大的神术释放者面对面地交手。

在远离了黑衣修士们,将帕尔曼甩在后面很远之后,索斯朗拨转马头,在一个全身都裹在红斗篷里的亲信马旁停下,压低了声音吩咐他:“去找机会干掉帕尔曼,记住,要秘密地干。”红色斗篷里的人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队伍,骑着快马向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在亲信领命离去后,索斯朗把目光投向“黑衣修士会”的正门,在那里,莫奈正带着他的一干部众毕恭毕敬地对拉何尔教廷表示忠心。看到那个莫奈会长像一名贪婪的商人一样来回搓着双手,索斯朗高兴地了解到自己又多了一条可供驱遣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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