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的车，赶紧让开路来！”
崔绍唐还没完全钻出车棚，那边就已经传来吆喝声，那傲然不屑的口吻，顿时让崔绍唐皱起了眉头。
要说长安城里，有本钱嚣张的人是不少，但那也要看对象呀，像这样扯开嗓子就嚷嚷，当真是把皇城根当自家后院了不成？
“阿郎，坐下，我们先让让。”
这边崔绍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边的倒是态度嚣张的吆喝起来，崔绍唐面色不豫就要发作，身旁的崔莺莺却是一转挡在前面，低声安抚崔绍唐。崔莺莺的举动再次向崔绍唐证明，对方显然来头不小，否则依得崔莺莺性子，是决计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的。
其实不等崔莺莺开口，驾车的忠伯就已经在驱赶老牛向街道旁而去，此时尤其得小心街边的明渠和暗渠，明渠老牛瞪着一双眼睛或许能看清楚，但暗渠上的石板盖子要是不小心碾上去，绝对要把车给陷了。
等到牛车摆顺后，马车的车夫甩响了鞭子，吆喝骏马重新起步。
“究竟怎么回事？”
待得那豪华马车吁吁而过，崔绍唐凝神看了半点，却也只觉着拉车的马儿神骏些、马车装裱的漂亮些，但却是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能让崔莺莺颇有些噤若寒蝉的味道。
直到马车过的很远了，崔莺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而对崔绍唐低声道：“阿郎，幸亏刚才没有发生冲突，对方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咱们。”
“究竟怎么回事？”
崔绍唐虽说不是那种喜欢顶着家族帽子耀武扬威之人，但也不乐意这种矮人一等的感觉。许是因为他后世穿越者的身份，在崔莺莺等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崔绍唐却是觉得很难接受。
他再度开口询问，崔莺莺微微一撇嘴，抬手指了指马车远去的方向，道：“阿郎你不是真的忘了吧？”
“忘了什么？”
抬手挠了挠头皮，崔莺莺脸上的表情让崔绍唐颇有些尴尬，很显然那马车的主人家，跟他崔绍唐应该有着关联。
“卢……”崔莺莺的红唇撅起来，翘呼呼的倒是很好看，不过轻轻吐出的那个音节，却不简单。
一个“卢”字是很简单，可在这个时代，能够跟豪华马车联系在一起的卢字，那就不怎么简单了。
“范阳卢家”四个字闪过崔绍唐的脑海，如果不是因为前些时候崔莺莺说到卢二小姐，崔绍唐怕此时还联想不到这上面去。如果是范阳卢家，到也就说的过去了。
跟崔家一样，范阳卢家也要分出本家大房和旁支来。家底能够坐拥那般豪华马车，即便是旁支，都绝不会是像崔绍唐这样没落的家境，而能够让崔莺莺那般紧张，崔绍唐估摸，肯定不会是什么富裕的旁支了。
再富裕的旁支，也不足以让崔莺莺紧张。
“阿郎你不是真忘得干干净净了吧？刚刚那马车，不就是卢二小姐在长安城里的座驾？还记得你当年第一次见这辆马车时，曾经出口成章，颂了一首诗呢！”
“我，还颂了一首诗？”相较于那辆马车里可能乘坐着卢二小姐，崔绍唐觉得“自己”曾经能作诗，更加不可思议一些。
摇了摇头，崔莺莺道：“看来神人虽然治好了阿郎的病，却也将阿郎害的不轻哩，奴婢如今都还记得那首诗，是这么念来的……”
“白马腿真长，拉辕又拖粮，我家小娘子，就在车中藏。”
“这…这是我做的诗？”
崔莺莺摇头晃脑的将二十个字念完，即便崔绍唐在后世学的并非是文学专业，但也只能说，这是二十个还算押韵的字，却是跟“诗”扯不上半点关系。本以为曾经的崔绍唐好歹也是经过蒙馆教导，却不料竟然是这般水平。
“是啊。”崔莺莺嘴角带着笑，不住点头。崔绍唐当真有种跳下马车颜面狂奔的冲动，哪怕崔莺莺的嘲笑并不是那么明显。
“那……这首诗有没有被……”
突然之间，崔绍唐脑海里闪过一念头：如此敬天地、泣鬼神的一首诗，不会正好就被那卢二小姐，给听了去吧？
虽说对于旧社会的封建婚姻制度，崔绍唐呲之以鼻，但若对方是个才貌双绝的可人儿，出于雄性的本能，崔绍唐也不希望太丢脸。
“阿郎你说呢？当时呀，你可是挽住人家拉车的马头，冲着车轿子里大声吟诵，除非那卢二小姐是聋子……”
“罢了罢了，莫再提，莫再讲。”双手掩面，崔绍唐此时终于明白，何以刚才崔莺莺会赶紧让开道路，若是他在不知此事的情形下，跟那卢二小姐碰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呢。
“阿郎，怎地脸红了？”崔莺莺此时倒有心情，调侃起崔绍唐来，见崔绍唐低头不语，她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崔绍唐，又道：“今日阿郎怕是有些感悟吧，不若再即兴作诗一首，何如？”
让崔绍唐作诗，那还真是难为他了。他在后世是王牌间谍不假，然而在所修的无数门功课之中，唯独就没有“吟诗作对”这样一门。
崔绍唐本是不想跟崔莺莺计较，毕竟这非他所长，正所谓“献丑不如藏拙”。
牛车前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哪怕是忠伯这样熟练的车夫，此时也不得不拉住牛头，让牛车像是蜗牛一般，在拥挤的人潮之中一步一顿的爬行着。
“阿郎就来一首嘛，也好让奴婢见识见识，那神人的能耐哩。”崔莺莺是越说越兴奋了，像是要将前头被账本和卢家马车压抑的情绪，都彻底释放出来一般。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想要让崔绍唐作诗，那真是强人所难，崔绍唐究竟是真的见了神人，还是只南柯一场，都还是两说呢。
“好你个崔莺莺，竟然是挤兑起我来！也罢，今日要是软下去，将来还真就不容易硬起来了！”
要说崔绍唐跟崔莺莺这对主仆之间，关系当真是玄妙的紧，那崔莺莺虽说是仆，但身份微妙，崔绍唐哪怕是主，往常却早已失主人的威严，若今日再被崔莺莺以“作诗”为剑给压制下去，今后怕还真就又要矮上一截。
换成曾经那个崔绍唐，此时怕只有苦笑以对。
“不就是作诗一首么？莺莺啊，我若是作了，你待如何？”心中虽是早已经定下要震震崔莺莺的念头，但崔绍唐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他要一点点的将这个俏丫鬟给收服了，好留待将来，派上用场。
“阿郎即兴作诗，证明阿郎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奴婢与有荣焉，对阿郎的钦佩，自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咯，这还不够么？”
“哦？那莺莺你可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哦，我若是吟一首切合此时主题的诗词，莺莺可就要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才是……”
“阿郎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许是崔莺莺自己想的有些多了，又或是因为崔绍唐最后两个成语歧义颇多，那崔莺莺两颊一红，竟然是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
崔绍唐看着眼中，心头却是冷笑，他清楚的很，真要是因为他故意用的两个成语就让崔莺莺娇羞，那她就不是崔莺莺了。这女人可不是个心思简单的雏，真要算计起来，怕是好多人都不够看。
即便此时两人言语间相互挤兑到如此程度，崔莺莺仍旧巧妙的利用女人的优势，轻松化解掉崔绍唐汹汹的攻势。
“车走不动了……”
外面突然传来忠伯的声音，打断了崔绍唐和崔莺莺。崔绍唐掀开帘子一看，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事情，大街上竟然人头涌动，随之而来的那些摊贩，更是让梗塞的街道，变得拥堵不堪。
此时别说是牛车，怕是走路，都要削尖膀子，才能见缝插针。
“走不了，正好吟诗呗。”
看见外面的情形，崔莺莺倒是不急，又催促起崔绍唐来。
“好罢。”
崔绍唐是急也没用，再往帘子外瞥了眼后，微微沉吟，两眼半睁半闭，到真有几分酝酿的意思。
要说吟诗作对，崔绍唐的确没有那本事，不过他天生记忆力就好，加上后天的强化训练，几乎可谓是过目不忘，唐诗宋词他不知道该怎么写，读过的，却是不少。
当然，即便脑子里记得再多，想要在短时间内找一首应景的，却也是不易。
停下的牛车里，温度渐渐高了起来，虽说帘子已经掀开，但崔绍唐仍旧是感觉额头上冒汗，加之心中有所思虑更是火上浇油，以至于他频频擦汗，却是惹来崔莺莺掩嘴轻笑。
一咬牙之下，崔绍唐干脆地站上车辕，将书生袍的下摆一撩，昂首挺胸，两眼虽平视前方，但视线明显已经越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仿若是穿越了无数的时光。
“忠伯，赶紧放下鞭子听，阿郎要作诗哩。”
崔莺莺低声开口唤赶车的忠伯，那模样分明就只差手中捧起瓜子花生，弄的忠伯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只有依着崔莺莺，放下皮鞭，曲腿坐在另外一根车辕上。
“嗯哼！”崔绍唐清了清嗓子，放佛是胸有成竹。
“阿郎，加油。”
崔莺莺挥了挥小拳头，她此时到真有些希望，希望崔绍唐这一次，能够做出首好诗来，不求名流千古，只求比起当初能够有所进步吧。
三人各自有着心思，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身影已然悄悄靠近牛车边上，就躲在车棚的阴影之中，距离站在车辕上的崔绍唐，也不过就是三五尺的光景。
“听，好了。”
崔绍唐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吟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