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月。
今夜的月,也是缺的。
在这半残月色之下,冷昊一直跟在兰崖身后,他想看看这女孩于其姐亡故后,还要去哪?
眼前小路迂回曲折,凄寂无声,益觉孤清!
冷昊但觉此路异常熟悉,他忽然记起,此路是通往距魔狼兵团一里外的一处满是墓坟的荒地。
他还记得,约莫一年前,他曾携着兰玉的手,一起出外散心,行到此处,兰玉惊慌失措,扑倒了冷昊的怀里,冷昊轻轻的拍着兰玉的肩膀,安慰着。
两人互相牵着手漫步于坟地之中,兰玉依偎在冷昊的怀里,冷昊搂着兰玉,两人谁也不再害怕,就那么走着,走着。
却于此行中无意地发现了这墓园内的一棵榕树,兰玉见这榕树垂髯千缕,疏密有致,于是一时戏言他日身故后若能葬身树下,死而无憾。
冷昊亲昵的刮了刮兰玉的鼻子,让她别说死字。
兰玉笑着再次扑到了冷血王的怀里。
这些全是回忆。
只不过,这一切,也只剩下了无尽的回忆和悲痛的叹息。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冷昊想到这里,暗自吃惊,兰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难道是私下与其姐聊天时所知?
她会否……
此时,兰崖已步至一棵榕松下,冷昊不由得脸色发青,躲在树丛中静观其变。此处,正是兰玉所说的葬身之地。
只见兰崖缓缓蹲伏地上,开始使动手挖掘地上泥土。
冷昊的心逐渐发冷,兰崖到底要干些什么?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兰崖柔弱的双手之力,要挖,要掘真是谈何容易?
纵然如此,兰崖并没有放弃,她一直在挖,努力不懈地挖!
可是,血肉之躯怎堪与泥土相抗,不消片刻,十根白白的手指头已然擦破,如泉滴血。
但她依然没有滴泪。
是了,她本无泪,何来泪滴?
冷昊心中不禁冒起无限哀怜,刚欲上前劝阻,但见兰崖突然伸手入怀……
适才兰玉濒死时,他亦曾见兰崖伸手入怀,企图取出一些东西。
于是立时止步,先看个究竟再算。
黯淡的月色下,兰崖从怀中取出之物依稀竟是一株野生人参?
人参?
冷昊记起来了,他曾对兰崖提及只有人参才可养活兰玉的命。她早前失踪了两天,会否真的往荒山野岭遍寻人参?
魔狼兵团富甲一方,何愁买不着一株人参?但在一个女孩心中,定然希望亲自找一株人参给其姐姐活命。当然,这些对于女子来说仅是想想而已,谁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除非是特别的女子才会如此。
兰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冷昊顿然醒悟,心头一阵刺痛,暗忖:“兰玉,你也太误解自己的妹妹了。”
兰崖伤痛欲绝,但却欲哭无泪!
她宁愿自己可以大哭一场,可是却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泪……
看着这一切,冷昊这才明白,最大的悲痛并不需要淌泪,当一个人已到达悲痛的顶点而淌不出眼泪时,那份悲痛才是最难忍受的!
是的,兰崖现在的心痛不能用眼泪化解,就只好,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痕,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正自心痛之传闻余,兰崖已经把人参放到所挖的坑中,然后将泥土再行覆回。
与此同时,兰崖的身子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跟着便倒在地上。
这一变真是出乎冷昊意料之外,当下无容细想,奔出树丛,把兰崖抱在怀中,只见她脸青唇白,早已昏了过去,身子更如火般灼热,这女孩显然是捱病了。她不辞劳苦地往寻野生人参,回家后又惊逢永诀,小小心灵纵然仍可忍受得来,但其躯体毕竟仍是一个孩子。
冷昊望了望地上的那堆松泥,忽地慨然叹息:“有时候,人在悲痛之时,并不一定会流下眼泪,兰玉你何苦至死强求自己妹妹的一滴眼泪?”他一边感叹一边已抱着兰崖凄然而去。
晨光冉冉地透进房内,冷昊轻抚着兰崖那张冷漠的白皙脸庞。
兰崖缓缓张开眼睛,随即发现冷昊坐在床边,正为她拭抹额上的汗珠。
冷昊本是一脸倦容,此刻乍见兰崖醒转,立时时藏起倦意,抖擞精神,强自挤出一丝温暖笑意,轻声问:“你醒过来了?”
兰崖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又浑身无力,逼得软在床上。
冷昊微笑道:“别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适才大夫刚来过给欠喂药,还是再躺一会吧!”
此时敲门声起,门开处,福嫂端了一碗稀粥进来,道:“团长,你熬夜不眠,辛苦得很,不若由我来服待兰崖吧!”
冷昊将那碗稀粥接过,道:“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福嫂见团长如此关怀兰崖,也是无话可说,识趣地步出房去。
冷昊用汤匙把粥拌和,轻轻向粥吹了口气,才递向兰崖的嘴边。
兰崖没有张口呷粥,眼中的冷意,并未因冷昊彻夜不眠的照顾而有所融化。
冷昊无视一切,勇往直前,道:“兰崖,先喝一口,这样于你有益。”
兰崖别过脸,突然强行发力坐起,冷昊赶忙扶着他,讶然道:“兰崖,你干什么?”
兰崖没有看他,吐出一个字:“走!”
这是冷昊一生中听兰崖说的第一句话,兰崖竟然开口说了一个字!而且声音是那么的甜美。
冷昊皱了皱眉,立即反问:“走?你为何要走?”
兰崖简单地说出第二句话:“姐姐死了。”
这一句话,带着无穷无尽的悲痛,但是兰崖的脸庞依然冷冰冰的,看不出半点痛苦。
冷昊终于明白这个女孩的意思,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因为其姐才可住在冷府,现下兰玉已死,冷府已再没理由收留自己,故此必须离去。
冷昊淡淡的道:“你不用走!”
兰崖愕了一愕。
冷昊道:“你是兰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一日是我妹妹,一生也是我的妹妹!只要我冷昊命尚在,魔狼兵团将永远是你的家!兰崖,你明白吗!”
他的目光异常坚定,兰崖转过头来,定睛注视着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颗赤热苦心,恍如黑暗里的一道曙光。
冷昊见她的脸孔已没有先前的冷,于是道:“我还知道你在失踪那两天内曾跑上山找寻人参,你把它埋在榕树下。”
兰崖一听之下,狭长的眸子一动,双目放光。
冷昊接着道:“即使兵团里所有人认为你多没人性,我亦会因为拥有一个如此的妹妹而骄傲!”
二人相对凝望,冷昊发觉兰崖眼内的冰雪逐渐融化,她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切已然心领神会。
可惜,顷刻之间,一股寒霜却又盖过她的眼神,她的人虽仍在咫尺,然而她的心,却如天际般遥远。
就像那高耸入云的山崖,冰冷陡峭,高不可攀,神秘莫测!
身在咫尺,心在云端。
冷昊果然言出必行,自此以后,他对兰崖更为关怀备致。
兰崖则我行我素,仿佛无论冷昊如何努力改变她,她还是无动于衷,只有冷昊自己意会,这女孩眼中对他的冷意已有些微消减,他总算略觉惬意。
然而,对于兵团里人来人往的其他人等,兰崖仍旧笑骂由人,沉默寡言。
正因如此,兵团里的人始终看不惯兰崖此种作风,根本想不到伶牙俐齿,雷厉风行,克厉果敢的兰玉,竟然有这样的妹妹,始终难以置信。
兵团里人多混杂,终于,还是有人还是要找兰崖的麻烦。
有一回,校场之上,冷昊如常地教导手下兵团数百战士剑法,在叮嘱众人勤加练习后,便由得所有人自行练剑,自己则往内堂打点府内事务。
此时,两个战士稀松平常的舞着手中的双剑,然后坐在一旁。
这两名战士,名叫刘旭、李振,天性疏懒,资质平庸,纵然冷昊教他们的仅是冷家剑法的入门皮毛,但两人一直未能领悟当中窍门,更遑论要学全冷家剑法,不过二人却又好大喜功,甚爱耀武扬威,此刻一俟冷昊离去,便立即坐在一旁躲懒。
刘旭游目四顾,发现兰崖高高的身影正站于远处,忽然心生戏弄之念,对李振说道:“你看,这个冷美人又站在那边!”
李振道:“你还是别对这个女人抱什么想法了,第一,她不会理你;第二,团长可是对她关爱的紧,你还能怎么样?”
刘旭说道:“可是她怎么不参加魔狼兵团,总是在一旁偷着看呢?真是个怪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李振说道:“是呀!每次团长教我们剑法时,她总是在远处偷看,真不要脸!”
刘旭突然提议:“好!就让我们作弄她一下!”
李振乍听刘旭又要无风起浪,不由得惶然道:“刘旭,团长不是吩咐我们别去惹她吗?若再去戏弄她,恐怕团长会……”
李振还未说完,刘旭已抢着道:“怕什么,我今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办法!”
说着将嘴在李振耳边低语一会,李振顿时阴阴一笑,接着,刘旭向兰崖招手道:“喂,冷美人!你过来!”
他居心叵测,先欲以言语相激兰崖行近。
兰崖早已习惯这一套,了无反应。
二人拿她没法,只得手执木剑一跃上前,剑尖霍地指向兰崖。
“嘿,冷美人,你每天偷看我们练剑,到底是何居心?”刘旭盛气凌人地道。
“是呀!团长说要教她她又不学,她一定自以为很了不起!”李振也道。
二人分明存心挑衅,兰崖也懒得理会他们,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