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抽过烟吧,”她凝视姐姐的手,“他外面有女人了?”
“不是。”
“别骗我,你不愁吃穿,还能有啥伤心事。”
张秀红转过脸来,张美凤眼神一偏,不想和她对视。
“张秀红,不是我说你,你的社会经验还停留在学生阶段,以前是关系单纯的小公司,现在又整天窝在家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残酷。”
“我不要你教。”
“好,那你就当我放屁。”
静了静,张秀红叹道:“我也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给别人摸几下就辞职,难道摸了会死人?”
“这是原则问题。”
“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张秀红,世道变了。”
张秀红咕哝着:“这是原则,人活得要有尊严。”
张美凤嗤道:“尊严算个屁。你别以为做人得有多高级。人就是个动物,吃饱穿暖,然后想点那种事。”
张秀红想反驳,嚅嚅嘴,忍住没说。
张美凤瞧在眼里,又嗤了一下,突然瞧见张秀红裸出一截腿,就伸手将她的睡裙往上撩,道:“来,比比。”
张秀红想挡她的手,没挡住,笑道:“你样样都想和我比。”
张美凤道:“你的腿比我细。不过,我的肉比你紧。”
张秀红注视着两条并排在一起的腿。它们很像。张秀红轻轻将睡袍掩下来。
“女人到一定年龄,肉会松,身材会散。照理说,我要比你晚一点。不过你是少奶奶,保养得好,“张美凤隔着衣料,摸了摸张秀红,“你用精油吗?据说用了皮肤很光滑。”
“好象最近很流行,上次在店里看到,那么小一瓶,居然要几百块钱,就没买。”
“还在乎那点钱啊。有条件时要好好享受,不要像我沦落了,没条件了,才知道懊悔。”
张秀红低头不语。
张美凤道:“你每个月的零花钱不少吧。”
张秀红犹豫了一下:“两三千块钱吧。”
张美凤掸了掸烟灰:“才这么点,放个屁就没了。”
“又不是天天要买精油,平时也就是点小零碎。真看中什么,他会送我的。说到底,钱是他赚的,我有啥资格提要求。”
“张秀红,你真……”张美凤咯咯笑道,“让我说什么好。还提资格不资格,你是他老婆啊!我家苗呆子有钱那会儿,存折摆在家里,我想拿多少拿多少。”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我们粗人,就和你们知识分子不一样了?”
“你嘲笑我吧。”
“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张美凤眼睛一翻,“我才不来嘲笑你。你学历是比我高,可对生活的认识就差远了。告诉你吧,是个男人,就没不偷腥的。但这些都是现象,关键还是要抓住本质。”
“什么是本质?”
“本质就是:人是虚的,钱是实的,”张美凤狠狠抓了一把空气,“随他去闹,抓牢钱财就行。”
一日,金亮伟到张美凤家。俩人快活完,拥坐在床上。张美凤忽又想起这事,狠捶了金亮伟一记:“那天她半夜来找我倾诉,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你占着两个大美人,还去碰又脏又丑的乡下小保姆。”
“你有什么资格兴师问罪?”
“我是没资格,我替你老婆抱不平。”
“是替她抱不平,还是自己吃干醋呀?”
“都不是,我是讨厌你虚伪。”
“谁不虚伪,你不虚伪吗,勾引了姐夫,还和姐姐假亲热。”
“讨厌!”张美凤想生气,又觉得没意思。
时值正午,床前的蓝窗帘被阳光照得亮堂堂,布料的褶皱随风变化疏密。
“你老公会回来吗?”
“这时候呀,正在牌友家睡觉呢。”
“那你怎么心神不定。”
“心神不定是你们读书人的事。我这粗人,就是突然没劲了。”
“为什么?”金亮伟捋她头发。
“不为什么。”张美凤推开他的手。
“不想和我好了?”
“不知道。”
“你后悔了?”
“放屁,老娘从不后悔,”张美凤缓缓滑倒,枕到他腿上,“这些天,她没和你闹吧?”
“当然没,我三句两句摆平她。”
“她怀疑我们吗?”
“怎么可能,我是多细心的人,不会露马脚的。”
其实露过一次马脚。
那晚张秀红从妹妹推荐的美容院回来,看电视时,在沙发套上发现了不少红色长卷发。她觉得奇怪:没坐两三分钟,怎就掉这么多头发。她心思转了一下,没往深里想。后来金亮伟常常提醒,说张美凤有心计,要她少接触多防备,这事就淡忘了。
苗爱国还沾了酒。别人不带他玩沙蟹,就打麻将,麻将打不起了,就和街边老头赌象棋。酒是最便宜的二锅头,边喝边赌,喝迷糊了,就想抹乱棋局,旁人知他的脾气,赶忙推出去:“你输了,你输了。”
他也不生气,拿出钱包,人说多少,他给多少。乐颠颠地回家:“老婆,老婆呢?”没叫两声,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美凤天天闹离婚,苗爱国闷声不响,张美凤就砸东西,尽挑摔不碎的砸,满屋的“叮呤咣啷”,夹杂着声声咒骂。
一日,张美凤骂:“你妈是个卖肉的!”苗爱国忽地恼起来。张美凤见他有反应,骂得更欢了。
“臭娘们!”苗爱国呼呼带风地过来,将张美凤往床上拖。张美凤又叫又踢。苗爱国拉起地上的晾衣绳,捆住张美凤的手,绑到床头,还抓住她两只脚,拼命掰开。
“呦,没穿短裤,撩拨谁呢。”
“苗呆子,操你妈×,你妈天天给人操!”
“死婆娘,”苗爱国掀开睡袍,往当中一瞅,“×都没有,拿啥操呀,”哈哈怪笑两声,打开录音机,“叫吧,你去叫吧。”一条口水从肌肉失控的嘴角拖出,他笑着笑着,居然哭了,垂手扒脚地哀嚎着,跑出门去。
在录音机的震天声中,隐隐听见苗爱国喊“娘”。张美凤继续骂,骂着骂着,才想起来,苗爱国的老娘,旧社会就是做婊子的,最后死在那病上。
最后是一个楼下邻居,被录音机吵着了,上来解救了张美凤。张美凤到派出所,一通哭诉,还把勒伤的手脚给“大盖帽”们看,折腾到后半夜,居然将苗爱国弄进去拘留了几天。
张美凤住回母亲家,整日听蒋芳嘀咕“一日夫妻百日恩”,觉得厌烦,又没处可去。过了一星期,苗爱国来找老婆,两只臭脚还在门口摸索拖鞋,脑袋已经探进来:“美凤——”
张美凤道:“要我回去吗?除非离婚。”
蒋芳道:“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张美凤跑去床上一躺。蒋芳和苗爱国嘁测片刻,苗爱国不声不响过来,咚地双膝下跪。张美凤吓了一跳:“发神经呀,男儿膝下有黄金!”
仨人在附近饭馆用晚饭。苗爱国说他请客,翻了半天口袋。蒋芳走到结账处,把钱付了。她将女儿女婿送到车站,张美凤先上了车,蒋芳偷偷塞给苗爱国五百元。
苗爱国脸红了:“妈,我家里有钱。”
“拿着拿着,让她开心就好!”
俩人同时往车上瞄了一眼。张美凤正蹙着眉头,环顾肮脏的公交车。见老公和老娘磨蹭,又气鼓鼓地下来:“不坐了。”
蒋芳道:“那打的回去。”
“没意思,出租车又不是自己的小轿车。”
和蒋芳别后,苗爱国陪着她走了一段。路过内衣店,见张美凤盯着橱窗,苗爱国就钻进店去。张美凤抱着手,在门外冷眼瞅着。半晌,苗爱国拎着个塑料袋出来,从袋子里抖出一只胸罩:“营业员说这是D罩的,中国女人最大的胸就这尺寸。”
张美凤瞥了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多蕾丝,俗气死了。”
苗爱国将胸罩塞回袋子,跟着走了一段。
张美凤道:“以前买外国牌子,现在买国产牌子。人一穷,档次都没了。”
“我不懂什么牌子,随手买的。”
“随手买的滥货,都拿来糊弄我。”
张美凤乜斜着眼。苗爱国瘦了很多,方脸显得更方,仿佛为了迎合落魄的神情,眉眼也一个劲地下垂。
这一晚,苗爱国被罚睡地板。半夜,张美凤醒转,发现苗爱国躺在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腰上。
“有病啊,滚!”
“美凤,别离开我,不然我没法活了。”
“你放开。”
“我不放。”
“再不放我喊人了。”
“那你答应我。”
“我真喊啦。”
“我发誓,我保证,今生今世不赌了。”
“好好,我信你,快放手。”
苗爱国松开手,张美凤使力一推,听到“扑嗵-哎唷”,扭头看时,苗爱国已在地上。张美凤转身面墙,少顷,又摸过来,捻住她的一缕头发。张美凤不理睬,等了片刻,地上的人居然起鼾。张美凤将他的手挪开,那只手在睡梦中时,仍然顽强地攀住床沿。
第二天清早,张美凤闻到油烟香。苗爱国摊了面饼,煎了荷包蛋,见她醒了,笑道:“我给你冲奶粉。”
“大清早的,让我吃这些油腻腻的。”
梳洗完毕,坐到桌前,张美凤道:“怎么都冷了,饼还是焦的。”
“我不知道你起这么晚。”
“这算晚吗,你平时喝饱赌足了,都是睡到天黑的。”
“美凤,我不赌了。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批文卖不动了,难道去抢银行?”
“我打算炒股。”
张美凤一口牛奶喷出来:“你给我省省。”
“真的,你记得陆佑铭吗,以前常来的矮胖子,现在炒成大户了,听说赚了几千万,每天坐在大户室里,喝喝茶,打打牌,日子不要太惬意哦。”
张美凤恨不得将面饼甩到他脸上:“姓陆的头脑活络,瞧他两只贼眼,没事瞎骨碌转。你呢,死脑筋,到时也不知你炒股,还是股炒你。”
“美凤,不要看扁我。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卖批文和炒股票差不多。陆佑铭答应了,手把手带我入门。”
张美凤懒得理他。苗爱国洗衣做饭,整理房间,张美凤靠在床上,嗑了整天瓜子。苗爱国不停收拾瓜子壳。张美凤东吐一粒,西吐一粒,磕到每个频道都是“晚安”,就跑去洗澡,苗爱国跟进来,腆着脸道:“我给你搓背吧。”
“苗爱国,这是你的最后机会。如果不争气,咱们的婚就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