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北,乱甲横尸荒野;古旧城墙,碎石炮火弹坑;戚戚离人,血汗不抵半块干饼。
战争来的比想象更快,也更令人无从防备。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还会如此选择吗?”城门已破,好在璟南城中大梁屯军十万,皆是精兵,能够倚仗巷道还可一战。城中地下的一处密室当中,老兵靠在沾满灰尘的木柜旁,依旧是毫不关心的神情,问道。
郑武阁坐着密室里唯一的凳子,一张三只腿的凳子,考虑良久,摇了摇头道:“没有早知道。错了就是错了,这次是我犯了兵家大忌。”
“是啊,兵家大忌,大战将起,满营将士却一醉方休,若不是兵荒马乱,怕是萧家小子就要你狗命了!”老兵谈笑道,不过只是调侃,没有话外之音。
不过,这样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免不了麻烦。郑武阁浓密大眉凝为一团,对着城防图绞尽脑汁:“我说,老林,你又帮不上忙,能不在这添乱吗?”
老兵开怀一笑:“哈哈,这不是看你愁眉苦脸,还当我愿意陪着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啊,你又不是美女!”老兵说罢,径直走出密室消失不见,速度之快,好似魑魅魍魉。
密室中,郑武阁脑子里如一团乱麻。战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自十天前夜里突袭之后,唐人便步步为营,丝毫不给能够抓失误反打一波的机会。十天来,倚仗地利,虽然勉强守下了璟南城,可是梁军的地盘不断缩水,如今只剩南城一块弹丸之地。
璟南太守府包括各司职衙门都位处南城,如今整座璟南城中的百姓逃出来的也大多聚在南城。现在的南城,不能说全部都是人,也距离这种情况相差无几。密集的人口是的军队无法再利用巷道地利进行拉扯,等过一晚唐人休息完毕一鼓作气,郑武阁无法想象到时的画面。
“怎么样,六里路能守下吗?”伍长问道。六里路是南城少数还与外界接触的街道,从前也是车水马龙,还常常因为街道过窄而引发居民的不满。现在,不得不庆幸窄小的街道为退守带来巨大的便利。这世间,一饮一啄,谁又能说得清呢?
“老刘,看这架势,守下今晚应该是没问题,不过,明天就不好说了。”刘伍长身旁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是老刘很多年的搭档。从军多年,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不过,这种问题老刘自己怎会看不出,只是心中仍然存在犹豫。
“你说这都半夜了,唐人的骚扰还不停下来。这么窄的路,扰敌战术也不是这么玩的啊!”刘伍长说道。这十天来,唐人在城中步步为营,一街一巷的打,没有犯冒进这类战神都偶尔会犯的错误。不仅如此,白天功,夜晚骚扰,令梁军不能得到足够的休息,又是一招疲兵战术,令梁军头疼不已。
按照估计,璟南城内的唐人少说也有三十万,而梁人守军不足十万,这也就决定了唐人可以选择任何战术来作战。历史上所有的以少胜多,都建立在优势方犯错轻敌的前提下。如今,唐人选择的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阳谋,这也是郑武阁头疼的地方。
当然,这并不是郑武阁最头疼的地方。
石阁内,王羽还处在改变的关键时刻。
战事来得急,老汉虽然提前得知了唐人进攻的大概时期,可惜唐人并没有按照计划行事。于是,战争打响的时候,老汉将石阁与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按照老汉的想法,虎豹营战力首屈一指,总不至于丢弃营地。两天后老汉打探的时候,才发现变天了。
虎豹营营地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身着玄甲的唐人。唐人严密的军人纪律使得身为领域境的老汉也不能顺利出入。不过好在唐人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总有缝隙可钻。最终,老汉还是凭借嘴皮子打探到了一切。
就这样,石阁中的一切都好像世间的一切未曾改变,仍然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
南城之中,人挤人,难得找到落脚的地方。
“妈,我能不去杨叔那里吗?我怕。”六里路接壤的是十字街,曾经是璟南城中商贩最多的街道,更有人称“黄金屋”。十字街上,一名年至中年的美丽妇人带着一小女孩,背着大包小包投奔亲友。
这是这段时间很常见的场景。黄金屋内的商贩大多薄有余粮,其余的都是城中巨富。能有亲戚熟人能在黄金屋有三屋两院,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更别提在眼下这种情形。
美妇一把拽住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恶狠狠的说道:“别挑三拣四,一会到了杨哥那里,乖点!不能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
小女孩低着头不敢看美妇认真凶狠的脸,却懂事的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美妇的衣角,跟在背后畏畏缩缩。
唐人驻扎璟南城之前,一路上踏平许多城镇。唐人未至,风声早来,还暂且安全的乡镇之内早已风声鹤唳,纷纷逃亡各自认为安全的去处。璟南城驻扎梁人精兵十万,更有虎豹营战神七杀大将,很多人都相信璟南城会是比地处江南锦绣河山的大梁帝都还要安全的地界。美妇一家就是那个时候长途跋涉来到了璟南城。
本以为在这里可以寻得一世平安,谁曾想,璟南城高十三丈,挡不住唐人赤马玄甲。短短几个月,江山易改,山河变迁,沧海桑田形容都不为过。这段时间,不仅没能求得佛祖保佑,还惹上一堆麻烦。而最难熬的阶段,莫过于求来求去,最后能够依靠的竟是再不愿去招惹的麻烦。
美妇带着小女孩走到一处金碧辉煌的高大建筑之前。大门紧闭,抬头一丈处高悬“藏金阁”三个镶金大字,好不俗气。
“当当当!”美妇在门前犹豫再三,终于下定觉醒敲开了门。短暂过后,门前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老刘听着不耐烦,回头一看,那美妇与藏金阁内的人起了争执。不多时,美妇已经与三人争吵。小女孩坐在大门门槛上,一手高悬拽紧美妇衣角,过度握紧的拳头将衣角扯了半道口子,另一边将头埋在两腿中间看不到表情,只是肩头微缩。
又过了一会,藏金阁的主人,大家口中的杨胖子出面,将美妇两人迎了进去,安静一会,久久没有动静。只是后来,从藏金阁内仍然断断续续传出女人的叫喊与哭泣声,声音很小,若不是仔细去听察觉不出。只是老刘众人都知道那杨胖子是什么货色,也大概猜得出藏金阁内发生的事。
“唉,可怜的小姑娘!”老刘一声叹气,送给了前途未知的小女孩。
“老刘啊,你叹哪门子气,这种事情,是你我能管得着的吗?”还是老刘的副手,一个家在几十年前就丢了的汉子,插嘴将老刘的叹息打破。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变得和三十年前一样了!”老刘叹道。两人虽没有经历过三十年前的南域大乱,因为那时年龄还小,到如今只是还依稀有记忆。仅仅是一点残存的记忆,都令两人对那段岁月不敢回望。
“唉,都是作孽啊!”两人像是将尘归尘土归土的白发苍苍,只留下对世道的向往与不平。
“啊!”黑暗的洞穴中传来阵阵哀嚎,从洞口逸散出浓稠血气,洞口之上却有一道屏障,将血气牢牢困在洞穴之内。
洞穴深处,方方正正一座石牢,旧藤木椅上两指宽的四个铁圈锁紧四肢,年轻人发出阵阵吼叫,心中的郁气却无法舒畅。
十余天,王羽的身体一直处在破碎与修复的拉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这个过程依旧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原来胳膊上的肌肉变得粗实厚重,原来脖子上的肌肉变成关节处的韧带筋膜,原来胸口结实的胸变成厚厚一层脂肪肌……看上去虽然还是人形,但头不像头、脚不像脚。
按照老汉的法诀将原先的体系打破之后,首先崩溃的便是人体这个最原始的体系。而老汉原本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之前准备好的补气丸等十余种丹药根本排不上用场,而老汉磅礴的真气在这种情形下也显得束手无策。
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王羽的精神被痛苦笼罩,却在危险关头清醒,开始思考。
城外战火纷飞,体内支离破碎,所有的既定规则都在改变,以一种最强烈最迅速也是破坏性最大的方式崩溃,那么,下一步呢?
没有谁会认为混乱无序是好的,就是这个世间最大的魔头都认为魔亦有道。所有的打破规则,都是为了建立对自己更为有利的规则。朝代更迭,天下变迁,财富轮转,三从四德,莫不如是。
那么,对于自己来说,既定的走不通的规则已经完全被打乱,下一步,该如何走,什么才是更为有利的规则?王羽问自己,思考间,识海里摇摇欲坠的血气之台终于坚持不住,崩塌逸散,凝实的血气一块块砸向身体的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