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乃至于福州一带至今都还流传着一道风味小吃——锅边糊。在地道的福州话里,“锅边糊”原本叫做“鼎边糊”,只是翻译成普通话后,“锅”与“鼎”相通,才被称为锅边糊。
这是一道很普通而且极为普遍的饮食,现在看来,似乎的确没有什么稀罕珍贵之处。
我之所以特别想到它,全是因为家乡的水。
我在家乡生活时过的是穷日子,农家人一年吃不了几顿饱饭,能够享受一次纯正的不掺地瓜或者菜叶的白花花的大米饭就算是改善生活了,更何况在那时节看来色、香、味俱佳的“锅边糊”?
因为有了家乡的水,我们的艰苦生活有了改善的便利。
家乡曾经有很多的池塘,也有好多条纵横交错的河流,这些河流和池塘的水面下除了鱼儿游弋,还生长着田螺、河蚌、蚬子。河蚌一般生长在泥土比较厚的水底,蚬子则生长在水质相对更清澈些的沙地里。可能是依托丰富的水资源的缘故吧,这些水底的水产品也出奇地丰富,每天总有人在用铁耙子耙、用竹箩捞、用手摸、用脚踩……奇怪的是总不见枯竭,总会有所收获,大有一种取之不尽的状态。
正是得益于家乡水的这份厚爱与赐予,农家孩子便时常会依靠自己的力量,以“自力更生”的方式,争取大人同意改善改善生活。显然,当年这种改善生活的标准不可能太高,只能局限于现实条件,定位在“锅边糊”这种普通而简便的小吃而已。
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动手制作锅边糊的确很简便。先是耍个小心眼,到池塘或者小河里捞起十来个河蚌,或者到乌龙江边捡来一盆蚬子,然后再利用这些劳动成果向大人恳求,往往就有可能如愿以偿。等到大人点头后,孩子们就会兴高采烈地用清水把河蚌或者蚬子养起来,让它们慢慢地把肚子里的泥沙吐出来,直到吐得干干净净;接着到米缸里舀出一些大米浸在盆子里,等到浸透了再端到自家祖宗传下来的石磨去磨成米浆;再跑到自家菜园子去摘些葱、蒜和应时的青菜,这时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正式操作时,在锅里装上自己挑来的河水或者井水,在灶膛塞进自己从山上砍来的柴火,把自己收获来的河蚌或者蚬子放下锅里煮开,煮到肉与壳分离,然后把壳子捡掉,只让肉留在锅里,再切一些自家菜园子种的青菜放进锅汤里,加上盐巴,一锅味道鲜美的锅汤就成了。然后,用一只瓷碗舀起自己磨好的米浆顺着锅壁浇上一圈,盖上锅盖,让锅汤的蒸汽把米浆蒸熟,之后揭开锅盖,用锅铲铲过去,让蒸熟的米浆一片片地翻滚着掉落汤锅里;接着再舀起米浆浇在锅壁,如此重复几次,看到锅里浓稠情况差不多时,撒下一些葱或者蒜,一锅自力更生制作的锅边糊便展现在眼前。这种产品绝对“绿色”,绝对环保,绝对色、香、味既佳又纯。这时候,看到蒸腾着热气的美味,闻着扑鼻的香气,在垂涎欲滴的期待中掺杂着几分对劳动收获的喜悦,这恐怕只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们才能感受和理解啦。
这样子制作出来的锅边糊,说是“自力更生”一点也不为过。除了盐巴是花钱买的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自己生产得来的。遗憾的是大米数量毕竟有限,连这种低标准的改善也不能常有,只不过偶尔为之。
农家人很淳朴,也很重情义,在那种穷日子里,有了改善生活的机会,往往还会慷慨地与邻里分享。我家的祖传大宅里居住着几户人家,同属一个太祖爷,论起来都是近亲,又是朝夕相见的邻居,因此谁家有做锅边糊之类,都要约定俗成地多做一两锅,挨家挨户端上一大碗送去,宁可自己少吃点,也绝不会吝啬。
如今想起来,我所认知的锅边糊,我所难忘的锅边糊,它不仅仅是一道小吃,它维系着我对乡水的感恩,也维系着我对农家亲情的依恋,更是包含着当年在艰难岁月里不屈的向往与自立自强的追求。靠自己的努力创造生活乃至改变命运,不正是我几十年人生经历从未改变的主题吗?
因此,在潜移默化中,我仍然深爱着家乡的锅边糊,每次回到家乡,仍然总要品尝一碗家乡产的锅边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