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匹马奔跑着，渐渐变成铜——这是我多年前写武威雷台出土的东汉铜奔马的诗句。甘肃是我国出土汉代青铜马最多的省份，除了武威雷台出土有组合庞大的汉代铜车马仪仗队，另外，在兰州、张掖、天水、金塔、酒泉等地也都出土有铜马、铜车等文物。
雷台是中国古代祭祀雷神的地方。武威雷台为长方形夯筑土台，高8.5米，南北长l06米，东西宽60米，因台上有明朝天顺年间建筑的雷祖观，故名。
清乾隆时《重修武威县志》记载，“灵钧台，城北，晋张茂筑”。
由于武威的地志文献多已失传，前凉所筑灵钧台的遗址究竟是雷祖台、海藏台还是东岳台，已无可考证。这里的灵钧台很有可能即指雷台，所以雷台又称灵钧台。
灵钧台的作用不外乎“观云物，察符瑞，候灾变”，上应天端，下符民意。台上现存建筑有三星殿、雷祖殿、北斗七星殿、南斗六星殿、过殿、东西配殿、廊房等，为河西走廊道教圣地。
铜奔马出土于1969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武威地区金羊乡新鲜公社社员挖防空洞时，从雷台东南角下一座东汉大型砖室墓中，发现大量的古钱币，出土了金、银、铜、铁、玉、骨、石、陶器共两百多件，以及数目庞杂的铜车、马等器物。随后，这批文物被存放进了生产队的库房。
消息透露出去后，经过相关人员的追查、清理，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重约7.15公斤、高34.5厘米、长45厘米、宽10.1厘米的三足腾空右后足踏于展翅飞翔的一飞鸟上的铜奔马。
根据《后汉书》记载：“中二千石殁后，赐墓葬铺地钱二万。”雷台汉墓仅出土的铜钱就多达两万八千多枚，由此可见，这位墓主人的官职显然在太守之上。在墓葬出土的铜人俑当中，有4件女俑背后分别刻有“张氏婢”，还有8件男俑背后都刻有“张氏奴”，特别是在1只陶碗的底部发现了刻有“张家奴字益宗”的铭文。由此可以断定墓主人姓张。通过该墓的形制、规格，以及出土的铜车马仪仗俑队所显示出的威武阵势，特别是有4颗龟钮银印所标明的“将军”称号，其中2枚将军印章，有“张”字，后面的名字却被磨掉，否则，墓主人身份即可得以证明。经辨别，认为是墓主生前即磨掉名字，不知何故。但可以清楚知道，这位墓主人生前曾经4次被册封为“将军”，还兼任过河西四郡之首的武威郡的郡守。雷台汉墓出土的铜马上清楚地刻有“张君前夫人”和“张君后夫人”的铭文。
《礼记·典礼》明确规定：“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汉书》中“夫人”一词解释：“列侯之妻称夫人。”由此可以断定这位墓主人的最高身份是诸侯。
《左传》记载：“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公问羽数於众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公从之。于是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由此可以看出，天子仪仗用一行8人，诸侯将军一行6人。舞者，礼仪也，军演行走之阵势。这里的六六三十六军马阵势，正合“诸侯用六”之仪。
雷台出土的铜车马出行仪仗队，由38匹铜马、1头铜牛、14辆铜车，以及17个手持矛戟的武士俑和28个奴婢组成。
雷台现已扩建成了一颇具规模的集休闲和娱乐旅游参观为一体的公园，雷台前辟出的空地复制的比真人真马还大的蔚为壮观的铜车马仪仗队——铜马多少匹、铜车多少辆没有数过，还有一头铜牛呢？
雷台出土的这批文物后来被移至武威文庙保管，铜奔马被上交到甘肃省博物馆。
1971年，郭沫若在甘肃省博物馆参观时见到铜奔马，认定这是一件国宝级的文物，并当场为铜奔马命名：“马踏飞燕。”
自1973年始，铜奔马前后共计3次作为中国邮政纪念邮票发行；1983年，被中国国家旅游局确定为国家旅游图形标志；1984年，武威市将其作为城市标志；1996年被国家文物局专家组鉴定为国宝级文物；2001年，雷台汉墓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铜奔马被列入国家首批禁止出国展览的珍贵文物。
回溯历史，西汉武帝曾经派张骞“凿空之行”，并建置“河西四郡”。
汉武帝为了远征匈奴，开拓疆土，听说大宛产良马，便命李广利发兵西域，进行了长达4年的战争，从大宛得到了大宛马。据传说，这种马流的汗为红色，像鲜血一样，所以人称“汗血马”。
关于天马，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
大宛国，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交界地区的费尔干纳盆地。大宛国贰师城，今土库曼斯坦阿斯哈巴特城，还有说在今吉尔吉斯共和国西南部马尔哈马特。
太初元年，就是公元前104年，汉武帝遣使持千金及金马前往大宛求天马。大宛不仅不肯，反杀汉使。汉武帝遂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6000骑讨伐大宛。历时两年，伤亡惨重。李广利引兵退至敦煌，所率士卒剩下不过十分之一二。
后征发囚徒、恶少年、边骑，以及天下七科谪——吏有罪一，亡命二，赘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计6万人再次征伐大宛。此次随军“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它以万数”。由于兵多将广，沿途小国害怕，纷纷出迎汉军。至仑头国，仑头国拒绝迎献粮草，汉军破城后屠城。大宛国贵族遂秘密联合起来杀了国王毋寡，献出3000多匹汗血马。李广利凯旋。
汉武帝得到汗血宝马，高兴异常，作《西极天马之歌》赞之曰：“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唐代诗人李白有诗《天马歌》：“天马出来月氏窟，背为虎纹龙翼骨。”
唐代另一位诗人杜甫有诗《房兵曹胡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祖上好马，是尚武，到了尚艺的唐玄宗那儿，好马就成了娱乐和炫耀。唐玄宗的马厩里养有“红玉”“紫玉”“飞香”“浮云”等名马。唐玄宗尤喜“玉花骢”和“照夜白”两匹汗血马。
天宝三年，唐将西域大宛改名为宁远，并将义和公主远嫁宁远国王为妻。宁远国王向唐玄宗献汗血马2匹，唐玄宗亲自命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
明代的张岱在《夜航船》中说，唐代宫内专门养有“舞马四百蹄”——“分为左右部，其曲曰《倾杯乐》。皆衣以锦绣，缀以金银，每乐作，奋首鼓尾，纵横应节”。所谓“四百蹄”应该就是100匹马吧？100匹随着乐曲“奋首鼓尾”跳舞的马，那场面可谓壮观，歌舞盛世。“舞马四百蹄”退场之后还有“击鞠”比赛，唐玄宗是否出场，要看这位精于玩术的皇帝自己的兴致了。那年，吐蕃王迎娶金城公主，宴会之后，唐玄宗和几个朝廷权贵与吐蕃人对垒“击鞠”，满场马奔球滚，好不热闹。
《汉书·地理志》记载：“地广民稀，水草以畜牧，故凉州之畜天下饶。”
武威因“凉州畜牧甲天下”而成了良马的交易、繁殖基地。被誉为“天马行空”的良种马在河西走廊地区繁衍生息。当时的民谣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距武威不远的焉支山下的山丹，就曾是亚洲最大的军马场。所以，武威出土“马踏飞燕”铜奔马，并非偶然。
《齐民要术》关于相马有这样的论述：“头欲得高峻，如削成。头欲重，宜少肉，如剥兔头。耳欲小而促，如斩竹筒。目欲满而泽，欲大而光。鼻大则肺大，肺大则能奔。牙欲去齿一寸，则四百；牙剑锋，则千里。”铜奔马各个部位的身体特征和《齐民要术》关于相马的说法几乎完全一致，就连蹄下所踏的鸟，也和湖南马王堆出土的帛书《相马经》记载的相同，千里马“前有一微，后有济；一寸逮鹿，二寸录麋，三寸可以袭乌，四寸可以埋天下。”“袭乌”就是乌鸦。由此，有专家认为它是一件相马用的铜马式。相马是评判良马的标准，在相马学盛行的东汉时期，铸造“铜马”用来相马的现象十分正常。
汉代还盛行崇尚马的习俗，当时“天马”就被老百姓敬奉为“马祖神”。“马祖神”的具体形象特征史料中没有记载，但我们不能排除古人曾经用铜马来象征天空当中的“房星”也就是“马祖神”的可能。
除了“马踏飞燕”的命名之外，专家们依据各自的研究还命名为：“马超龙雀”“赛龙雀”“飞燕骝”“紫燕骝”“天驷足踏飞鸟”“马踏乌鸦”“奔马袭乌”“马踏飞隼”“马踏飞鹞”“马踏飞鹰”“马神房星”“天马戏飞燕”“龙马踩日鸟”等等，热闹的命名从一个侧面验证了铜奔马所带给我们的“天马行空”的体验。
我看见一匹马奔跑着，月亮是匹白马，一朵黑云没有身体。一匹马奔跑着——也许是汉武帝骑的马，也许是卫青骑的马，也许是霍去病骑的马——一个被风吹散的人，日日夜夜在天上寻找自己，留下一匹马奔跑着，渐渐变成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