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温暖而透明,雪在消融,白蒙蒙的天空上星斗寥疏,似有若无。下面村庄里,昏黄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了。四野静悄悄的,夜色中,只传来不知流向何方的溪水声,很轻很轻。听见了吗?高空响起了看不见的鸭群翅膀呼呼扇动的尖啸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了。从村落上空,传来白额雁“唝唝”的鸣叫声。村边上,院落里的家鹅骚动起来——它们大声拍动翅膀,阵阵鸣叫声穿越夜空,听起来很是苦闷和凄惶。夜色薄暗中,它们模模糊糊地望见飞向远方的野鸭队影,若隐若现。过不久,这若隐若现的队影又在另一个村庄上空掠过,接着是第三个村庄。每到一个村庄,白额雁那“唝唝”的号筒似的鸣叫声总是唤起家鹅们久久的激情骚动。
家禽本来是早忘了往日的自由了,但是听到这雁的鸣叫声,莫名的激动又会被撩拨起来,带着一种原始冲动向天空“扑啦扑啦”地扇动翅膀。但是它们早已不习惯于飞翔了,双翅对它们来说已成了一种装饰品,它们现在再扑扇翅膀也不能飞离地面,不能帮助它们重新获得自由。在这寂寞的暗夜里,它们长时间地叫唤着,叫声中透出一种无奈的悲哀和忧伤。白额雁则为自己的自由感到庆幸,它自信地扇动翅膀,掠过村庄,飞向远方。其实,它的前程充满险恶——十有八九,它是向着死亡飞去。不过,大海上空有一条候鸟迁飞的大道,等待它的是渡越大海的万里飞行。它前面的飞行征途中,将一直有云霄旅行家们喧闹的鸣叫声相伴随;它苦苦思念的失散的亲密伴侣,想来正渴望着同它见面,同它欢聚。
夜将尽,天将明,野鸭群飞到一个林间沼泽带,这里到处漾满了刚刚融化的雪水。这里幽暗而又静谧,风透不进这儿来。黑幽幽的水面反着微光,映照出了正在放明的天空。沼泽四周密密生长着黑黝黝的云杉树。云杉枝长长地伸展开去,给水面覆上了一层宽宽的幽影。
黑暗吓不倒野鸭们:它们在夜色中能分辨周围的一切物象。只要周围的一切都纹丝不动,它们就大可放心地游荡。它们眼前滑不过哪怕一点陌生影子,敌人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它们。
森林里一片死寂。在这黑漆漆的密林深处,任何一点点轻微的窸窣声都会引起情绪紧张的野鸭们的注意。这时,一只野鸭“呷呷”一声低叫,顿时,整个鸭群都会把脖子昂得挺挺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窸窣声没有再传来,野鸭们又恢复了些平静,重新开始寻觅食物。在夜的寂静中,又只听到野鸭脑袋钻入水中的激溅声,“喳啦喳啦”,响成一片。四周当然还是有林中天敌在来来去去。在天敌们还没有发现此刻它们的藏身地之前,它们要赶紧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白额雁在岸边觅食,这里有云杉枝遮掩着。在这里觅食,它感到很安全:要是猛禽来偷袭在沼泽中游荡的野鸭,它就能立即抽身溜掉。
沼泽的水底长着许多长条形的繁密水草。很快,白额雁发觉自己的脚被繁密的水草缠住了。它拼命地一下接一下往前挣,但是金属脚环扣进了它的腿脚,疼得钻心。白额雁知道自己被水草刮住,不能往前游动了。坚韧的水草拉住了它。这时,密林中有树枝折断的声音。白额雁的脚掌立即停止挣扎,它把身子慢慢转向岸边。
云杉林的黑暗中,有两点黄色的火星定定地盯住了它,这是一双不眨的眼睛。白额雁想嘶叫,可它吓得喉头直发堵。由于恐惧,它的整个身子都麻木发僵了。它觉得它只消稍稍一动弹,那瞅不见的妖怪就会扑将过来,压住它,把它碾成肉酱。突然,它的一侧被猛地推撞了一下。当它的双眼离开那对凶恶目光的瞬间,它看见一只野鸭在近旁用翅膀撞它。这时,失去疼痛感的身子救了它。白额雁猛地用力一扯,缠住它脚的水草扯断了。它一声大叫,展开双翅,哗啦啦在水面狂奔起来。受惊的野鸭们都从沼泽中冲飞开去。
这时,密林中传来一声狐狸凶恶的唳叫。接着唳叫声转成吱吱的尖嗥声,再接着转而成为呜呜的咆哮。野鸭们听到野兽跑开的声音,脚踩树枝的咔嚓咔嚓声越来越小了。狐狸知道,这会儿受惊的野鸭们全瑟缩在沼泽中央,在岸边的它,是不可能袭猎到它们中的任何一只的。
野鸭们和白额雁都纷纷钻入水中。它们还没有吃饱,还不想马上离开这片沼泽地,可是敌情四伏。它们知道,各种各样的天敌正躲藏在四周的黑暗中。
“呜——咕呜!”突然,从森林的黑暗中传来杀气腾腾的叫声——这是鹫鹰在叫。
刚刚飞落水面的野鸭群,有的一齐扑动翅膀,有的在水面飞掠。
“呜——咕呜!呜——咕呜!”鹫鹰从另一边传来凶险的呼应声。
野鸭们疾速飞向空中,在森林上空逃逸。
“呜——咕呜!呜——咕呜!”鹫鹰的叫声从下方传来,野鸭群对这叫声已不感到惶恐了。
天渐渐亮了,村庄里到处都有人走动。
野鸭群从容地飞翔着,飞了一个钟头。晨光迸射在东方,把天上的云彩成片成片地抹红了。晨光洒满了大地,远处,一座城镇的彩色屋顶朦胧地显现出来。
鸭群已经飞远了,鹫鹰只好怏怏回家去,回到一幢建筑物的金色圆屋顶上的它那个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