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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误上贼船

这日清晨,素来宁静的小县城中,却响起了一阵令人心颤的尖叫声。划破天际的悲鸣,以及好事者前去询问的“真相”,让城中居民们陷入了深刻的恐慌之中——

“不好啦不好啦!九幽鬼姬出现啦!”

“啊!女魔头要屠城啦!”

当人们惶恐地奔走相告、并草草地卷了包袱拾掇了值钱货儿开始逃难的时候,作为流言中的主角——徐十三和许一萝二人,正在衙门里与捕头大人话家常:

“田捕头,早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要求人帮忙,这笑容自然要分外灿烂了。所以徐十三咧大了嘴,直把一排齐齐的、白花花的牙儿露了出来,堆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直让一旁看着的许一萝,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就直说吧,别让他这么寒碜人!”许一萝一巴掌将徐十三推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道,“田捕头,我们是来问您要钱的。昨儿个你捉的那贼,可能顺手摸了我们钱袋,你能帮着查查吗?”

田墨一拍大腿猛点了头,头屑随着他这个动作乱飞,“正等着你们呢。昨儿个就从他身上搜出两袋子铜板,原来是你们的。”

“好说好说,田捕头真是真人不露相,看似随意邋遢,其实手下断案功夫那叫一个迅速啊……”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正当徐十三磨着嘴皮子以无比期待之眼神望着田墨,指望他伸手就掏出钱袋物归原主的时候,只见田墨咧了嘴“呵呵”地憨笑两声,“行啊,等做了记录就可把钱还你们。不过今儿个恐怕不成了,案子实在多得很。”

“啥?!这才刚一大早哎,哪有那么多人这么早就报案的?”许一萝敛眉,“再说,做个记录又能花去几盏茶的工夫?你们官府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可是今儿个不一样……”

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证明田大捕快的话似的,有两个穿着红色衙役服的男人大叫着冲了过来:“糟了糟了!田头儿,门外都挤得要打架了!”

“是啊,老百姓一听说那杀人魔来了咱们城,要么就是卷了铺盖外逃,要么就是躲咱们衙门口来了!”

“出什么大事儿了?”还没见过县城里这么大动静,一副水灾地震的难民架势,许一萝不禁好奇问道。然而得到的却是令当事人二位下巴砸地上的答案。

“耶耶耶耶?!你们还不知道吗?昨儿个九幽鬼姬来咱们县了!留了口信要屠城!今儿早上面馆子的张掌柜见了条子一屁股就跌在地上摔断了腿!连大夫都没来得及看,拖家带口就拾掇了包袱逃命去了!”

“……”不会吧!这种结论究竟是哪里得来的啊?

“……”一定是哪里出了茬子!

当徐许二人面面相觑、完全不能理解县民如何从那张“好事留名”的纸条上得出如此惊怂的结论、并因此苦恼万分的时候,身为人民公仆的田墨田大捕头,一改平日里慵慵懒懒邋里邋遢的形象,睁大了眼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愤慨,“好个鬼姬欺人太甚!就算她武功盖世,也不该把江湖上的骇事带到百姓中来!”他恨恨地将手中的卷宗掷在地上,仿佛要把九幽鬼姬千刀万剐的表情,让一旁的许一萝打了个寒战。

“田头儿,我们该怎么办?”下属询问上司的指令。

田墨微微思索片刻,“你们先去安抚百姓。要离城的,你们组织他们有序地离开;剩下的就集中在县衙大堂,由你们守着,切切不可让他们离开大家单独行动。我去请示大人,重金聘些江湖好手,合力对付那魔头!”

两个捕快得了令,匆匆地跑出门去。田墨刚迈了步子出门,突然意识到这儿还有点没处理完的小事,于是急急道:“抱歉了。您二位也见到这是紧要关头。至于二位的钱袋,等今日之事了结了,我自当交还。请了。”

“呃……田捕头,那个,”徐十三企图将事情拉入可以理解的正轨,“您不觉得奇怪吗?那九幽鬼姬为何要跟县民们过不去,屠城的说法,完全不合乎常理啊!”

田墨握紧了拳头,额角爆出青筋,“那魔头所作所为,何时又有常理可言?”

见他看上去颇有与“鬼姬”势不两立仇比天高的模样,许一萝挑起了眉头:她可不记得和这些家伙有什么深仇大恨,然而无论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俨然一副要将她千刀万剐的模样——所谓飞来横祸,形容她这种状况或许是半点也不夸张的吧。

“话说,”她试图解释,“那鬼姬留下的字条,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她有说要血洗城池吗?”

田墨敛了眉头,正色道:“据向张掌柜询问的捕快报告,那鬼姬留言道:‘灭虫刷碗,好事一桩’,其恶毒之意,世人皆知!”

耶,他们明明看清楚字条了嘛,怎么还会产生如此恐怖的解释?此时徐十三的心情已经不是可以用“疑惑”两个字形容的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在传言的过程中出了什么疏漏,可现在看来,明明清楚得很啊,“那个,如果我没有听错,她明明说的是灭虫刷碗,关屠城啥事?”

他的言论引来田墨的白眼,一副“想不到二位竟然蠢钝如此”的表情,“所谓‘灭虫’,指的正是屠杀手无寸铁的县民;所谓‘刷碗’,指的正是要将本县血洗至无人空城!”

“啊哈……”面对如此剽悍的逻辑解释,徐十三完全愣住。就算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没办法从一张最为简单的留言条上,扯出杀人的解释来。

而一旁的许一萝,忍不住冲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捕头大人,你们愿意将自己比喻成虫类,这的确是你们的自由不关他人的事情。只是,难道你们不觉得贵方的联想能力实在太丰富了吗?”

“对啊对啊!”徐十三连连点头,“有被害妄想也的确是你们的自由没错,只是不要牵扯到无辜路人,往他人身上泼脏水啊!”

如此明显的袒护言论,让田墨瞬间沉默,只是死死地盯住面前这两个人,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好啊!原来你们是那女魔头的手下!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看招——”

话音未落,田墨顺手抄了身边的大长棍子,挥舞着就冲二人招呼过来。

二人何时见过这等状况?许一萝闪得还算快,没被扇到却也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而徐十三就没那么幸运了,这一棍子实实在在地打在身侧,疼得他直叫唤。

见此状况,刚稳住身形的她,想也不想地随手抄起椅子,高举头顶直冲田墨砸了过去。却被徐十三边跳脚边连忙拦下。

“别别!许姑娘,一还手这梁子就结大了!再说我们还手也打不过啊,还不快跑来得实在!”一边说着,他一边扯了她的衣袖就往外面逃命去。

“等等!”

田墨一个翻跃,站定于二人面前。手中长棍子一伸,正挡住他们两人去路。眉头紧紧锁住,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得二人心里直发毛。

“看什么看?!”徐十三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拦在田墨和许一萝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你……你刚才……”田墨有些迟疑道,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你唤她‘许姑娘’?”

“……是又怎么样?”许一萝缓道。

“言午许?”田墨瞪大了眼,“你与九幽鬼姬是什么关系?”

他先前还觉得奇怪,这二人既然是那女魔头的手下,怎么武功竟会如此差劲?一听闻她姓“许”,这才有点明白:莫不是这女子与鬼姬有什么亲缘关系,所以即使武功低劣,却也仍然可以当魔头的下属。

照这么看来,既然这女子与九幽鬼姬有什么亲缘关联,那么,只要能抓住她作为筹码,岂不是就可以要挟那魔头,化解县中百姓的危机了?

正当田墨在心中打着如此算盘的时候,许一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他的如意算盘击成了片片碎屑:“我就是许一萝。”

沉默。

片刻的沉默后,田墨“刷”地甩飞了手中的长棍,直冲上来瞪她,张大了嘴巴口齿不清:“你你你……许一萝?!”

“喂喂,看什么看?!不怕眼珠子瞪出来啊!就算你是捕头也不能盯着姑娘家这么瞧啊!太嚣张了吧!”

徐十三死命拍着他的手,企图将他死瞪着她的眼转移到别处。然而这丝毫没能引起田墨的注意,他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穿着一般、一眼看穿武功低微的女子:“同名同姓?”他瞬间想到了这样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一萝无奈地耸耸肩,“我也希望是这样,一切便就简单了。”

“小姑娘,冒充那女魔头,后果你可知道?”既然不是同名同姓,那肯定是她冒充了。田大捕头企图用常识来看待整个事情。

“呃,”她淡淡地咧了咧嘴角,“我想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鬼姬,上衙门告我侵犯她的名誉了。”

无言以对。要他相信面前这个武功极烂的女子,就是九幽鬼姬本人,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但是,若她和那女魔头毫无关系,又为何会袒护魔头在先,又不怕死地冒认?

见他开始扯着头发恨不能将一切疑问搞明白,徐十三与许一萝对望一眼,最终决定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也免去整个县城鸡非狗跳不得安宁的局面。

费尽唇舌向田墨解释了九幽鬼姬“成名”之始末,也将自己如何认识许一萝的过程以及其间那许多乌龙事一并说了出来,徐十三很能体谅地拍了拍田墨的肩膀,“田捕头,你也别在意了。当初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惊讶的程度可不亚于你。我又不像你那么厉害,一眼能看穿她没有武功,还一直以为她是猫抓耗子故意耍我玩再砍了我呢。”

这番安慰并没有让田墨心里好受些。事实上,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脑袋一片混乱,直到徐十三将二人盗墓的始末被世人传说成逼退紫云派掌门宫紫仁宫居士的罪恶计划告诉他之时,田墨才终于相信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八卦”的无敌力量。

“那,你们接下来要怎样?”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田墨终于恢复了冷静。

徐十三望了许一萝一眼,“继续做好事呗,直到世人相信她不是鬼姬,是好人。”

“天……”田墨虚弱地揉了揉太阳穴,“就请二位安身一点吧!你们做的是好事没错,可现下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许一萝将头偏向一边,唇角勾勒出嘲讽的弧度,“如果我没记错,这本不是我们的错。将一张毫无恶意的留言,曲解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分明是你们吧?”

自知理亏的田墨闭了嘴。可是她的话虽说没错,但也不会有正常人认为九幽鬼姬的确是在饭馆刷盘子洗碗打蟑螂后留下此字条用以宣扬自身的美名啊——所谓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或许用“银河落九天”的落差来形容,也不为过。

将他的无奈看在眼里,许一萝撇了撇嘴角,也懒得计较,只是伸了手,摊在他面前,“田大捕头,既知不会有魔头侵扰贵县,现下可否将我们的钱袋还来了?”

“这个是自然,是自然。”田墨刚转了身想去办理相关事宜,可转念一想,那么多县民们还焦头烂额惊恐万分地等待着那不可能落实的杀身大祸,“请二位暂先等候,我先去将这事端解释个明白,好让他们各自回家安心过日子。”

然而,这番极符合常理的行为,真正落实起来却不那么利索了。当田墨站定在衙门口,向聚集在门口的县民们喊话,告诉他们并没有鬼姬来袭一事、并请他们放心各自回家的时候,声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淹没了他。

“田捕头,你怎么知道没有危险了?”首先就有疑神疑鬼的县民,置疑他的工作可信度。

“这个……”总不能说是九幽鬼姬亲口承诺的吧。田墨立刻犯难。

“既然没有确切的说法,你这是在敷衍我们!”立刻就有人应声。

“对啊对啊!大家不要信他!魔头就要来屠城了,官府却不打算管我们!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一个青年人举着包袱嚷嚷着。

此起彼伏的不满叫嚷,直让田墨急得直拍掌,想让众人安静:“静一静,听我说!”

“说啊,你快说啊!官府到底打算怎么办?”

“听我说,”田墨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吼着冲众人道,“那个纸条并非当真,九幽鬼姬不会来杀人。一切都是场误会,事实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此言一出,立刻让门口众人吵吵成一团:“你怎么知道?”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有人大声问道。

“别听他的!捕头竟然帮女魔头说话了,定是那女妖怪将官府收买了!”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这句话顿时让本就惊惶失措的县民们更加恐慌,也不思量“收买”一说是否有合理性,一听说官府与贼人勾结,便热血上涌抄着手边的器具就冲上衙门口,对着田墨就是一阵捶打。

被围攻的田墨面对众多县民,又不能还手,只得抱着脑袋大吼“住手住手”。可现下这样混乱状况,又岂会有人听他的?直被人拳打脚踢用包袱行李丢了好几下。

而这一厢,听到门外吵嚷的徐许二人,循声出门一看,见此情景,心下大急。徐十三想也不想顿生一计,冲人群吼了声:“杀人啦!九幽鬼姬来杀人啦!”

这一声,立刻让愤怒的民众们丢下了暴力行为,成鸟兽散去各寻避祸之处去了。许一萝连忙赶去拉起已经鼻青脸肿的田墨,回应她的是伤员哀怨的眼神,“你当真是个鬼姬……”

“啊?!”许一萝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徐十三一阵风似的立刻冲了过来,给她打抱不平。

“喂,你怎么说话的呢!好歹是我们将你从乱棍之下救出来的呀!”

面对一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表情的徐十三,田墨连连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顺过气来,“我明明就是被你们先连累的好不好?我看你们当真是鬼姬——倒霉鬼的鬼!”

行走在田野土道上,明明是天空碧蓝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没错,然而路上行人,心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不消说,这三位路人正是许一萝、徐十三,外加一个被人民群众赶下台来的前任捕头田墨。

“唉——”

就连一向乐观得很的徐十三,此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他的计划本该十分完美才对:多做好事让“九幽鬼姬”的名头再不是什么邪恶魔女的代名词,可是没想到却召来“屠城”的可怕理解。抬了眼,他望向她,忍不住抱怨起来:“天,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当你是人形兵器吗?”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是?”

“呃……”这一句让徐十三顿时没了言语。想来当初在见到许一萝之前,他也的确是将鬼姬的存在当作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比收命阎王的存在。想到这里,他突然间神色大喜,右手成拳击向左掌,“我明白了!我们要改变战略!”

许一萝没有答话,只是抬眼望他,那表情分明在问“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其实不难理解,”徐十三笑眯眯地向她解释道,“就说我,在认识你之前,是绝对不会相信你是好人的。从传说中的恐怖情况来看,县民们的反应也都属正常。有‘九幽鬼姬’的名头在先,咱们越是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别人就越是会觉得诡异,认为鬼姬是有什么坏点子!所以……”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着有人接口捧哏。

“所以如何?”许一萝如他所愿地应声。他说的道理似乎没错,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点不好的预感。挑起眉毛,她等着他继续陈述他的结论。

“所以,要做就得做点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来!这样才符合人们的期望嘛!”他“啪”地一拍手,大声宣布道。

闻言,许一萝什么都懒得说了,只是飞去一个白眼。倒是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田墨开了口:“大案子?你这是犯事吗?”本就邋遢懒散的面貌,此刻更显得憔悴,然而语气却是半点也没软下去,“你若是危害国家长治久安,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徐十三斜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够敬业的啊,前任捕头!”

他故意将“前”字的声调拖得老长,这成功地刺激到了田墨。

“这事儿还不都是你们惹出来的?”

“喂,可是造成这种结果,明明是你自己办事不力嘛!”说到这里,徐十三也来了怨气,“再说了,让你找回钱袋,闹了这么半晌也不见你物归原主!赔钱来!”

说到强辩的口舌工夫,田墨是远远比不上徐十三的。这一番话下来,明知自己并未理亏的他,却也想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只得鼓着腮帮子,冲着那小子干瞪眼。

话说当他被愤怒的民众殴打、并被告发“勾结魔头、为祸百姓”,这捕头的活儿也是干不下去了,别说帮徐许二人拿回钱袋,就连自个儿也是身无分文地抱了脑袋流蹿出城。如今县中百姓都当他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让他是有家归不得,万般无奈下,唯有跟着徐许二人混日子了。

换句话说,现下的情况,是三个声名狼藉的穷光蛋凑在一起,自生自灭讨生活。

穷困潦倒的现实让许一萝淡淡开了口:“为今之计,只有再去干一票了!”

“不行!”深刻了解她是做什么出身的徐十三,立刻大声反驳,“盗墓那档子事儿,是再也不能做的了!真会遭报应的!再说了,上次你随便挖一墓,那些个武林人士就说你盗了什么重要遗物、逼走了什么居士。若再去盗,你就不怕惹出更多麻烦?现下是非常时刻,要的是建立鬼姬良善声名。再去干盗墓那些没良心的事儿,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反啊?”

“没错。”捕头出身的田墨此时也一边点头,身为官差的正义感和责任感,让他对盗墓等违法乱纪事件有着严重的抵触心理。

看着那两人一脸坚决的反对样儿,许一萝把手一摊,无奈道:“那你们看怎么办吧。”

“简单!”徐十三想也不想地应声,“刚才我不是说了做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吗?这当然是要做好事了!而且是要做件既能宣扬美名、又能有所收入的大好事!”

“世上可有这等一举两得的便宜事儿?”许一萝狐疑地看着他。

“当然有!”徐十三神秘一笑,“这就是——劫、富、济、贫!”

“……”许一萝再度白眼,“这与做贼有什么分别?”

“没错!这是做贼,可是做的是好贼,这区别可就大了!”徐十三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关于劫富济贫优势之甲乙丙丁”论断,“首先,劫富,可以建立良好的声誉。咱们非为富不仁者,不劫;非鱼肉百姓者,不劫;非为祸乡里者,不劫。其次,济贫,除了可以扬名立万,还可以有所收入……”

“你的意思是劫进自个儿口袋?那不就是抢劫,什么‘劫富济贫’说得倒是好听!”她敛起眉头。

“非也非也,”徐十三摆摆手,做了一个“你听我说完”的表情,“咱们要济的是贫穷之人,对不?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不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穷人吗?等咱们有了钱,再接济其他穷人就好了啊!”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偏生又是没话可以反驳。许一萝皱紧了眉头,仔细琢磨着,突然又想到一个现实性的问题:“说得倒轻巧,打劫哪儿那么容易呢?咱们又没武功!”

“谁说的?”徐十三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田墨的肩膀,“今时不同往日啦,现下我们可有一位会家子呢!而且对付盗贼什么的,可是专门科呢。哦,你说是吗,前——捕头大人!”

田墨一听大惊,“啪”地甩开徐十三勾肩搭背的手,正色吼道:“我是官差!不是劫匪!”

“是前任官差。”许一萝纠正他。

“对,你不是劫匪,只不过是‘九幽鬼姬’的同党罢了。”徐十三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笑道。

“……”田墨仰头无语问苍天,一脸悲苦。

“莫担心莫担心,”徐十三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现在改行还来得及,劫匪可比官差有前途多了。看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头都没什么名气,才做一天鬼姬同党,立刻就家喻户晓了!”

“这算是好事?”被赞为“家喻户晓”的当事人,捏紧了拳头瞪他。

“当然算啦!”徐十三笑眯眯地道,随即很是惋惜不舍状地摇了摇头,“不过你现若真决定回头做官差,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啦,不会阻拦你的。”

这一句让许一萝微微咧了唇角暗笑,也让田墨的眼角迅速抽动了一下:好个尊重他的决定!早已被他们拖下水的他,还怎么回头当自己的官差?

额头上爆出根根青筋,沉默良久的田墨终于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看见他一副认命的表情,许一萝望了徐十三一眼,淡淡一笑,做出了如此结论:“换句话说,你已上了贼船,没有回头路了。”

田墨一向以为抓贼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可他从没想过,做贼更是一件有着超高要求的艰苦事业,特别是当他还带着两个武功能力基本为零的家伙拖后腿的情况下。

“啊呀!这墙怎么那么高!爬都爬不上去!”经过几次尝试,始终无法够到墙头的徐十三,发出了如此抱怨。

青筋。

“废话,墙不建高,难道等着人爬进去?”许一萝不愧是盗墓贼出身的,带个“贼”字,爬墙功夫果真利落很多。

“耶,奇怪。明明你比我腿短那么多,怎么你能翻上去,我就翻不起来呢?”徐十三疑惑道,然而思忖半天都想不出答案的情况下,他终于决定另辟奚径,“不行了,我没那特长。谁来给我搬张梯子啊?”

青筋两处。

“这黑咕隆咚的,你叫我哪去给你找梯子?”许一萝坐在墙头上,望着这边仍然在墙角挣扎着的徐十三,皱眉道。

青筋爆发!

听着二人毫无危机意识的对话,气得面目发青的田墨,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都给我安静点!我们现在是在做贼!你们都给我闭嘴,不许再嗦了!”

徐许二人都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呆了片刻,徐十三压低声音,小声道:“那个,现在嗓门最大的明明就是你吧?”

“既然知道是在做贼,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吼出来,”许一萝撇他一眼,“我以为这家伙一向没常识,没想到你比他还没常识。”

“对啊对啊,啊!不对!”徐十三猛点头赞同,可突然又反应过来,望着许一萝抱怨道,“许姑娘,你这话说得可就伤感情了啊。什么叫‘这家伙一向没常识啊’?我自认虽不至于通晓天文地理,可是一般的文理知识还是没问题的。”

“哦?是吗?”见月光下他那副哀怨的表情,许一萝微微一笑,忍不住臭他,“硬生生将活人看成鬼怪的家伙,又有什么知识可言?”

“啊!”徐十三顿时垮下脸来,苦恼道,“许姑娘你也太过记仇了吧。当初夜半坟地,任谁都会疑心生暗鬼,并非当真骂你女妖怪啦……”

这二人倒还唠起叨来了。田墨忍无可忍地捏紧了拳头,“你们还有完没完……”

“嘘——”未等他吼完,徐十三立刻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小声。

顿时,田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决定再也不管这二人的死活,径直地翻过了墙头,跳入大院中。

许一萝以为他当真动了怒,丢下他们先行一步,忙爬在墙头上,伸手接应徐十三将他拉上墙来。

随即二人跟着跳入大院:当然,徐十三的落地动作不算完美,直接来了个“佛陀坐莲”——屁股落地是也。他也顾不上喊疼,揉着屁股猫着腰一瘸一拐地跟着许一萝,往田墨隐去的方向追。

这座宅院着实大得很,有几十进几十间,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山腰上,远离城镇。当初,正在三人空着肚子商量着去哪一家豪宅打头炮的时候,走着走着就瞥见了掩于山腰树林中若隐若现的这座宅院。

徐十三立刻发表了“拣日不如撞日”、“这分明就是缘分,就拿这家下手”的论调。虽然许一萝也曾提出“既然是劫富济贫,自是不能随意乱劫。你如何得知那豪宅之主乃是无良富人”的疑惑,但立刻被他用以下论据驳回:“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住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山林当中?就算不是十恶不赦的无良富人,也定是有所古怪的。”

仿佛是要证明他的话,当一行三人赶到宅子附近打探状况的时候,果然见到宅院周围盘桓着一些带着刀棍等武器的人,却又不像是家丁打扮。田墨一眼就瞧出那些家伙是有武功底子的,徐十三也就更加得意于他的推测:“若不是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怎么会派那么多懂武的人来把守?”

看上去的确是不太合理没错。三人又在肚子咕噜咕噜乱响的尴尬情况下商量了片刻,最终决定,就拿这豪宅开刀了。

于是,等到夜半,由田墨打头,三人挑了处无人守备的后墙,翻墙而入。

宅院中偶尔闪过提着灯笼带着长剑或棍子的人,显然是在巡逻。不过好在此时已经过了二更天,正是熟睡的好时候,巡守之人也都各自打着哈欠没人在意。加上田墨这多年的捕头工作也不是白干的,对巡守的盲区甚是明了。另外许一萝这个盗墓贼也是做贼的专门科,三人一路于回廊红柱之后遮遮掩掩,倒也没被人发觉。

正当三人到处寻找着书房、主卧室等金银财宝可能存在之处时,却见东厢有一间屋子内,灯还亮着。徐十三心下生奇,猫着腰偷偷过去看个明白。

田墨做了手势唤不回他,干脆懒得管他,继续寻找钱财贵重物品去了。而许一萝,则被徐十三比了口形无声地招呼了过去。

二人弯身藏在窗棂之下,徐十三悄悄地探了脑袋,学着戏文中所说的那般,用口水湿了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

“爹,那么多对手,各个武艺高强,咱们当真能抢来那本秘笈吗?”一个面色如玉长相清秀的青年,侧站在桌边。一个玄衣老者背对着窗口,坐在桌前,手臂微动,似乎是在喝茶。

“孩儿,你该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吧。”老者沉声道,引来青年的颔首。

“孩儿明白了。爹您的意思是,趁着那女魔头和武林各派高手动武至两败俱伤之时,再从中夺取秘笈?”

“女魔头”三个字冲入徐十三的耳中,让他震了一下。不敢动作幅度太大,他微微转动了脑袋,望向许一萝。只见她面色发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下。二人不敢再从那洞中偷窥,只是藏身于窗棂之下,屏住呼吸听着。

“我儿果然悟性极高。”那老者的声音之中有些赞许。

“孩儿不敢当。只是,孩儿仍有一事仍琢磨不透。纵使在那‘诛幽大会’上,那女魔头当真不惧与众人动了手,爹您又如何能料她定会将那秘笈带在身边?”

“这就是你阅历不足了。首先,那九幽鬼姬独来独往、行踪飘忽,既然无人托付秘笈,唯一的可能就是带在身边或是藏于洞府之中。但素来听闻那鬼姬武功高强,为人定是自负,比起洞府,秘笈自然是带在身边更为安全。加之,那女魔头得到秘笈不久,定还未练成上面所记载的惊世神功,需要带在身边时时修炼琢磨。三者,传闻那秘笈是藏于天下难寻的神兵当中,得此绝世神器,更是如虎添翼,她怎会将那神兵离身?”

神兵?秘笈?什么跟什么呀!许一萝和徐十三越听越糊涂,皱紧了眉头,恨不能抓着那老头问个明白。可自然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是大气也不敢出地蜷了身子,继续偷听。

“原来如此,孩儿明白了。只是,若是有其他人跟我们同样的想法,那这个‘渔翁得利’的局面,却仍是等不来的。”

“你的忧虑倒也没错。不过为父已经早做好准备,布下棋局。你可记得前阵子那鬼姬挖了个富婆的墓?”

“记得。孩儿一直奇怪,为什么爹非要说那富婆是咱家的亲戚?这点,这段日子,孩儿时常思忖,却是参不透。望爹爹明示。”

“也不怪你,你尚年轻,缺乏江湖历练。当初为父趁那盗墓一事,当中宣布哀莫大于心死,决定退隐江湖。这一来,这‘诛幽大会’表面上我们自是不参加的,而别人也便不会想到和防备我这已经退隐的老人家。”

原来他是那日说书胡师傅口中的紫云掌门宫紫仁!

徐十三这下可听出来了。这老头子想得倒是美得很!只是,那什么劳什子的神兵和秘笈,作为当事人的“鬼姬”和跟班甲乙,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过!他们能找得出来,才是出了鬼!

在唇边勾勒出嘲讽的弧度,不过这嘲笑不多会儿立刻僵住:神兵和秘笈倒也罢了,那个“诛幽大会”是怎么回事?身为主角的他们,能选择不出席吗?

如此思忖到的徐十三,只是将手掌收紧,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然捏着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九幽鬼姬”的手,也没有意识到“身为主角的他们”一言,已经是完全将自己的行动和鬼姬归类在了一起。

之后宫紫仁和他儿子又扯了些什么,徐十三已经没有注意去听了。因为他看见了远处隐隐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好个田墨!这么快就得手了!

看见田墨向他们招手,示意收工,徐许二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贴着地面爬出窗棂范围,动作缓慢得像是乌龟,没发出一点声响。

田墨见了正觉得怪异:这两个缺乏危机感的家伙,怎么这时候这般小心得过分了?

二人爬到安全区域,给依然在疑惑的田墨做了一个“快撤”的手势,一边拔足狂奔,直奔来时的那面后墙。来时怎么也够不上墙壁的徐十三,此时竟然激发出难得的潜能,跳了两遍就在许一萝的帮助下够上了墙头。

直到三人爬出墙外,躲进密林中,徐十三方才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了田墨,惊得田墨出了一身的冷汗,“你……你是说,我们刚才偷的,是紫云掌门的宅子?天!我们竟然没给逮住?”

不愧是常识论者,第一反应是感叹自己的幸运,竟从武林高手的家中偷了一堆东西,还没给发现!这种好运道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徐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这便说明,你有做贼的天赋啊!连老天都让你那么有贼运!”

这番话引得田墨死瞪他,“做贼的天赋谁要啊!”

许一萝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他背后硕大的包袱,以事实说明问题。

“就是!”徐十三跟着帮腔,“若不是天生贼性,怎地手法如此利落,收获之丰实是我们未曾料到的啊!”

田墨在二人一搭一唱的指控下,急得直挠头,“根本不是我有贼运,你不觉得我们这次潜入过于顺利了些吗?”

这句话让先前一直着迷于取笑田墨的两人安静下来。许一萝敛起了眉头,半思索半问道:“话说,这宫家好歹是个武林世家,怎么会容我们这么简简单单就闯了进去?”

“对,”徐十三跟着插话,“还有,我们适才就藏在那窗外,以宫老头那般修为,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田墨点了点头,“这次算是我们撞了大运。刚才我躲在柱子后,听到两个守卫说道,就在前两天,‘盗君子’来了宫宅作案,却给守卫们发觉,空手而归……”

“盗君子?!”徐十三惊呼,“就是那个传说中专拿武林世家和各大门派下手的神秘盗帅?!那可就奇了,听说他可从没失手,怎地在这宫家碰了个钉子?”

许一萝点头道:“难怪咱们如此顺利。这宫家不日前刚刚重挫了盗君子的锐气,想必定是得意得很,洋洋自喜之下,这两天守卫自然也就松懈下来。所以,咱们三个三脚猫,倒是拣了便宜了。”

“哈哈,”徐十三拊掌大笑起来,“这么说来,还是咱们的田墨田捕头贼运亨通嘛!第一次作案,竟有‘盗君子’在前做了引路石,这正是天意啊!”

眼见那二人又要拿他调笑,田墨自认自己一张口哪里抵得过那二人说相声似的一搭一唱?终是要败下阵来,于是只有露骨地转移话题:“闲话休提。那现在要如何是好?”

“就这么逃跑也太便宜那老狐狸了,”一想到那老奸巨猾的宫紫仁盘算着怎么重伤鬼姬夺宝,徐十三就一肚子火,“就算他以为鬼姬是恶人,也不该用如此下作的法子伤人夺物!咱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总是压不下这心头一口恶气!”

难得的,一向以正义官差自居的田墨也没有出言反驳。这宫紫仁虽为一代宗师,可依刚才这番言论,确实是够伪君子的。无论以“诛杀魔头为民除害”之类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掩饰,杀人夺宝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这好办。”

一直不动声色的许一萝开了口,只见她在地上拣了块碎石,径直走到宫宅墙边,大大地写出一行字来:“杀虫刷碗,好事一桩。九幽鬼姬,留。”

“唔……”徐十三愣了一愣,随即喷笑开来,边鼓掌边道,“对!就这么招!既然县民们都扭曲误解成屠城,在此留下相同的言论,或许会被传成连环杀人案件呢!别说打不过他们,就算真有那本事,咱们也做不来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吓吓他们总是行的吧!”

“走,”许一萝将石头随便一丢,也不嗦,打了个响指,“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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