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附近野外的兽类能有多少,怎经得天天去搜罗,渐渐地打不出什么猎物来了,于是这位猎户皇帝就越打越远,常常带着五百名禁军,备好了蒙人的行帐,路远来不及赶回来,猎户皇帝就在营帐中住宿。有一次,正德帝竟然走到了林西即热河区域了,有鉴于从前的宪宗皇帝在那里遇险猛狮,朝中大臣李东阳、王鏊、戴珊等骑快马疾追到林西,一齐跪请圣驾回京。李东阳再三地哀恳不可如此冒险行猎,甚至涕泗交流。终于感动了正德帝,并且正德帝自己对打猎也已有些玩疲了,于是乐得许了众臣的请求,当日就和李东阳等大臣起銮还宫。
豹房
正德二年,正德帝大婚,册立大学士王志的养女为皇后,她的生父侍郎夏说仅仅因一点小错就被明廷过严的刑法处以戍边大罪,王恕念为同寅,就收养了他幼小的女儿。直到被册为皇后时,这个不幸的女孩才得以复姓夏。又立尚书王永、侍讲何庶的女儿为妃。
趁着正德帝沉浸在新立后妃带来的缠绵喜悦和肉欲快乐中,刘瑾暗中大结党羽,于是宦官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邱聚、高凤、罗祥七人等就与刘瑾同被当时人称为八虎,当然也被叫作八党。
在这八人中,刘瑾尤其本性最狠毒、手段最狡猾,比如眼下,刘瑾一看正德帝于放鹰逐犬的事不甚放在心上,而是常常带了张永微服出宫,到秦楼楚馆之地纵情声色疯狂作乐,于是他的策略也就相应地调整了。并且刘瑾涉猎书籍,粗通史料掌故,也是那七个人所不能比的,于是刘瑾就成了这八虎之首。
那一天晚上,正德帝仍和张永出宫。经过西华门,天色已将黄昏,灯火万家,街市上正当热闹。正德帝随张永走着,正徜徉在市上,忽见眼前一所大厦,灯晶光辉,笙歌聒耳。从大门望进去,华屋中都是些绝色的女子和美貌的童儿。“咱们且进去看看里面都是干些什么的。”
张永一看还没用他再加什么引导,皇帝自己那么轻易就走进了他们的埋伏圈里,顿时高兴得极力怂恿。
正德帝往里直冲进去,吓得那些美貌的女子和童儿七跌八撞地四散乱走。正德帝大大咧咧地拖住了一个就在大厅上坐下,那里已设好了酒席,然后张永上来斟酒,正德帝和那个美人并肩儿坐着,那个美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垂着粉颈弄衣带。正德帝要她同饮,那美人儿红着脸儿不肯,经不住正德帝再三地缠,那美人只得勉强喝了一杯。
喜得正德帝眉开眼笑,再回头一看,约有二十多个美貌女子都拥在屏风后,指手划脚,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议,风流正德帝笑着招呼道:“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虎,你们不要害怕,都出来和我共饮一杯吧!”言犹未了,只见那些女子齐声叫:“老公公来了!”
正德帝正纳闷谁是老公公,却见刘瑾匆匆地走进来,对正德帝就行大礼,然后起身向屏风后喝道:“万岁爷在此,你们还不快出来叩头!”马上屏风里面就娇滴滴地齐应一声,袅袅婷婷地二十多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一字儿排开,向正德帝行礼,慌得方才和正德帝并坐着的美人儿也去杂在众人中行礼。
大厅上霎时间莺莺燕燕,粉白黛绿,围绕满前。美人们的背后又走出十几个美貌的童子,也都来到正德帝跟前磕头。这时的正德帝左右顾盼,真有些目不暇击了。那二十几个美人蜂拥过来,抢着案上的金壶给正德帝斟着酒,又有几个美人紧挨正德帝的身坐了,娇喉婉转地低唱,还有美人就去捧来琴筝箫笛,吹的吹,弹的弹,悠悠扬扬,一时间,歌乐声齐作,十几个美貌童子则排着队,东三西四作大魔舞,又一声声地唱着新鲜曲儿。正德帝万分快乐,连饮三觥,乘着酒兴,拥了一个美人在膝上,一边亲着她的粉颊,一边饮着美酒,一边问刘瑾:“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瑾屈着半膝禀道:“不敢欺蒙陛下,此处是奴婢的私宅,美人童儿也都是奴婢买来的……”正德帝不待他说毕,就接口说:“你倒好会享艳福啊。”刘瑾忙道:“奴才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嘿嘿嘿,您也知道老奴是个不中用的人,这里本来就是预备着侍候陛下的,以表老奴的一份忠心!”正德帝在听到一半时,也不禁坏笑了一下,而听完后,就不禁有点感动得动容了:“你说的可是真话吗?”刘瑾答道:“老奴怎敢打谎?”
一向最喜欢矫旨弄虚作假的刘瑾说这话的确是真的,因为他一看这位和一直被人们传颂甚广的隋炀、元顺类的帝王一个模子的主子,已经很不满足于千门万户的皇宫了,于是就在西华门内另筑了宫院,造密室于两厢,且间间密室,勾连栉比,奇曲通幽,内藏无数美女。
果然此举让正德帝大喜,连连夸奖了他几句。这位性耽声色的皇帝自然当刘瑾是好意,并因此而在日后越加宠任。而在当时,正德帝忙忙做的是,命人撤去酒筵,自己拥着那个美人去安寝了。
第二天早上,疯狂了一夜的正德帝也不去临朝,只命刘瑾去代批章奏,重要的事委派李东阳办理。从此正德帝天天和那些美女娈童厮混着,还把那个地方题名叫作豹房。刘瑾往往等正德帝玩兴方浓的时候,故意把外郡奏牍呈览,正德帝怎么会有心看,只随口随意随便地吩咐刘瑾去办就是了。刘瑾巴不得皇帝有这么一句话,于是他就可以将大吏的奏折随意批答。渐渐地又开始把廷中大臣们也擅自斥逐,凡不服刘瑾处置的,一概借事去职。
那天焦芳正朝罢回府,忽见刘瑾骑驴过市,慌忙磕了个头后,把象笏往腰中一插,就朝衣朝冠地替刘瑾拉驴,引得市上的人都掩口嗤笑。焦芳一点也不以为耻,反而昂着头以给刘太监拉驴为殊荣。倒是刘瑾看四品京卿朝服在前牵驴招摇过市未免太不像样子了,而令焦芳去换了朝服再来,焦芳这才唯唯诺诺地退去。
不想半路上又来了个都宪御史刘宇,其官衔比焦芳更大,但也是刘瑾的门人。恰好他下朝一出皇城撞见了,这个已认刘瑾作义父、常在刘瑾面前自称孝顺儿子的无耻小人当时也不顾得什么朝廷尊严和仪节,忙忙是去做了焦芳第二。市上的人瞧都宪太爷替太监拉驴儿,谁不掩面蔑笑,而刘瑾见去了一个又来一个,弄得他自己都好笑起来。
血肉横飞尸虫满狱
刘瑾做事,一向肆行不忌,焦芳又与他联成一党,表里为奸,所有一切政令,无非是桎梏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等。刘瑾在权力日大一日的同时,却并不放松警惕,派高凤为西厂副使,专门探听外面的议论,有稍涉一点宦官事的,议论的人就立时被提到厂中,立时就用厂刑拷问。
刘瑾又嫌刑太轻,就和高凤酌议出几种极刑来。第一种叫猢狲倒脱衣。用一张铁皮做成一个桶子,里面钉着密密层层的针锋朝外的钉,加刑时将铁皮裹在犯人身上,两名小太监一个按住铁桶,一个拖了犯人的发髻从桶中倒拉出来。但听得那犯人一声狂烈地惨叫,就已昏过去了,再看他身上的皮肤和肌肉,早被锋利的针尖划拉成一丝一条的了,旁边的一个太监则持了一碗盐汁等着,待问了人犯招供否,如其不应,就把那盐卤洒在血肉模糊的身上,这种疼痛真是透彻心肺,不论是什么样的硬汉,也受不住的。
第二样酷刑叫仙人驾雾。将一口极大的锅内置满了醋,待煮沸腾时,把犯人倒悬在锅上,锅盖一揭,热气直腾上去,熏得鼻子又酸又辣,咳又咳不出,闪又闪不开,这种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得出来,非身受的人不知其厉害。又有一种茄刳子的刑,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刺进人的肠道中,其痛苦可想而知。
最是伤心惨目的,要算披蓑衣了。把青铅融化了,和着滚油一齐洒在背肩上,肌肤都被灼碎,血与滚油迸在一起,点点滴滴地流下来,四散淌开,好似披了一袭的大红蓑衣一般。
更有一种名叫挂绣球的酷刑,是用专门打造的有四五个倒生小钩子的小刺刀,刺进去时是顺着的,等到使劲一拉抽出来时,那四五个倒生的小钩儿就连筋带肉都带出来了,似鲜红的一个肉圆子,所以美其名曰挂绣球。
其余如走绳索、割靴子之类的酷刑二十几种,都是从古未有的毒刑。算京师内外以及顺天一郡的百姓倒霉,稍不小心,说话带出一个刘字,那对不起了,马上就得领受这种种惨酷刑罚了。很多百姓吓得肝胆俱烈,情愿屈招,只要不受刑,谁知刘瑾生性最是狠毒不过,不管有供没供,凡是捉到了人犯,劈头就要施刑。老百姓被冤蒙屈怨气冲天,奈何满朝文武大半是刘瑾的党羽,虽受奇冤也无处诉苦。于是吓得百姓们,一听刘瑾的名儿,就变色掩耳,疾走快逃,惟恐不及。
那天刘瑾改装成一个草药医生,向街衢闹市一路上打听过去对刘瑾的看法,众口一词地赞美,不想到了海王村中撞着了个念佛的老太太在和几个人讲闲话,他上前一提起刘瑾,这个老太太顿时怒气勃勃,指天点地大骂不已:“刘老奴这个贼阉宦,现在人收拾他不得,将来必定天来杀他!必让他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刘瑾假意含着笑问道:“老婆婆和刘公公有什么冤仇这样恨他?”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家老头子只是随口说了句闲话,就被这个刘老阉奴用天剥皮的极刑害死了!我大儿子也死在他手里,如今一个小儿子远逃在外,唉!我好好的一家人,被害得活生生拆散……”老太太越说越气,含着一泡眼泪,又狠狠地大骂了刘老阉奴一顿。旁边的村民早吓得远远地避开了,刘瑾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老太太冷笑了几声。
第二天海王村的人一直不见这个老太太起身出来,直到红日斜西,仍不闻室中有任何声息,邻人就弄开门进去瞧一瞧,结果吓得一个个倒退出来,原来老太太早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杀死在榻上了,还是老太太的小儿子从外郡回来,悄悄把老母收殓。从此海王村的百姓钳口结舌,再也不敢提及那位天杀星刘老阉奴了。
一天,刘瑾随正德帝去豹房,刚到西华门外,一个汉子就狂奔过来,拔出利刀就向刘瑾刺来。随从的侍卫只当他是犯驾,擒获后交大臣严讯。承审的恰好是李梦阳都宪,他听那个汉子招供是海王村人,是行刺刘瑾的,专为父母报杀身之仇;于是李梦阳就以这汉子是个疯子为借口,从轻发配到边地。好在刘瑾不知道那汉子是要行刺他,倒也不来追究。总算这个汉子运气好,就这样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