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儿知道细数日子了,知道时间对她的重要,她必须尽快找到煜阳,想尽办法打败他,她必须在师父回山前赶回去。
清晨十分,侠儿好梦正甜,却被细细的杂音惊醒。张开眼,原来是每日送饭过来的女孩。女孩给人的感觉就像温驯的小鹿,不具任何危险性,所以,她从不对她设防,也从不去招惹她,任她自去自来,不过,今天不同。
“等等。”她跳下床,叫住一切准备妥当,要离开的女孩。
“有事吗?”女孩怔愣地问,有点不敢置信侠儿在与自己说话。试想,侍侯了半个月却不见说过一句话的“哑”人,突然对自己说话,有谁不吃惊呢?还好,她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尚能反应。
“煜阳,在哪?”
这下丫鬟可是真的反应不过来了。煜阳?她没听过这个人啊!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而这姑娘偏偏是在问她耶!迷惑中,丫鬟只能以摇头来回答。
她不知道。读懂女孩表达的意思,侠儿不再为难她,自顾自的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服。
丫鬟一步三回头,看这个有着清澈眼眸,终日带着面纱,能说话却可以半个月也不说一句话的奇怪女子,以至于勇往直前,直向门框撞去……
侠儿的梳洗很简单,净面,将头发理顺后用长布条束起即大功告成。随便吃了点东西,她便开始行动,实行她寻找煜阳的“伟大计划”。
若要战胜一个强敌,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断的挑战,在较量中寻找出对手的破绽,以克敌制胜。这是她从战尽百兽中得到的宝贝经验。但煜阳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任她找了四天,寻遍所有可以去的地方,就是不见人影。向每一个从眼底经过的人询问,但……唉,真的是天欺“苯”人,哦不,是天欺善人嘛!想她侠儿除了偶尔陷害一下洞中可恶的老猿外,真的没有做过师父口中“伤天害理”的事啊!可为什么偏偏要如此惩罚她呢?想到那些人呆呆愣愣,用一种错愕的、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她就气结。
不知是生气,还是急坏了,侠儿纵身飞上树梢,本来也只是想抓住那似在嘲笑她的调皮雀鸟,却不想撞上了个恶霸女娃。然后,没有沟通不良的现象发生,她们就熟悉了起来。当然,这并不是说小女孩聪明到能听明白她简洁得近乎古怪的话语,而是跟小女孩在一起时,她根本不需要开口。
那天。
“你就是舅舅捉回来的姑娘?”小女孩带着两个丫鬟叉腰将她围在核心。
然后不用她回答。
“堡里的人都各在职司范围内活动,没有人可以肆无忌惮的高来高去,你知道吗?”
侠儿眨了眨明澈的大眼,不甚明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看见她的眼神,忽地有些气短,似乎有了种欺负弱小的罪恶感。
“侠儿。”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
然后,她知道了这个大宅称为“天一堡”,小女孩是堡里的小小姐,是亡故的老堡主的女儿的女儿,十三岁,名唤邬弄月。
邬弄月看上去专横跋扈,实际上却很好相处,她经常凶人,但属于以凶对凶,以恶对恶的那种,当她发现侠儿很安静(当然她认为那是柔弱)时,就不再恶声恶气了。特别是她迷上侠儿那双清灵明媚的美眸后,更是不分早晚地缠着她,带她四处玩,滔滔不绝的说许许多多侠儿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新奇有趣的事,而邬弄月每次都会在侠儿有新发现时专注的看她的眼睛眨呀眨的。她就是喜欢她的眼睛,尤其在她眨动时,像极了一泓莹莹波动的秋水,赏心悦目,不会看厌。
她们就在各有所得,各有所乐的情况下,相处愉快。
时光在快乐的时候总是过得飞快,当侠儿想起比武一事时,早已过了十几日。因为过去受挫的经历,侠儿思考再三,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邬弄月。
“要见煜阳。”
“煜阳是谁?”
一见邬弄月的神情,侠儿就知道,白问了。不过小姑娘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豪气的拍拍侠儿的肩,“放心吧!找人李英杰那家伙最拿手了,回头我让他去查查,不出三日,定能把那人带来见你。”说是如此说,其实邬弄月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走吧,侠儿姐姐,我们去斗蟋蟀。”不给侠儿反应的时间,小姑娘拉了侠儿,玩乐去。
玩了一天,傍晚时分,侠儿回来住处,一入门,便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气息……侠儿举目四望。
桌旁,不变的黑衣,纯黑面具,露在外面的眼睛还是初见时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手支头,一手把玩着筷子,慵懒的占据了半张桌子。
他终于出现了。
隔桌与煜阳对坐,桌上照例摆着饭菜,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反射出红昏的色泽。
侠儿的目光在饭菜上流连,对他反而不怎么在意。
“你找我?”他问。因父亲过世不久,他刚刚继任,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所以没什么闲暇时间来玩他的游戏,但这并不证明他就放任她自生自灭。在堡中,没有事能瞒过他的眼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嗯。”侠儿点头,目光注视着饭菜,好饿!
“什么事?”他眯眼,兴味的看着她的举动。
“比武。”
“哦。我们在这儿比,还是去外面?”他说着却不动,嘴角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累,明天。”玩了一天,还没吃东西,她哪来的力气比武,反正他已经出现了,她也不急。
“好吧,就依你。”他放下支头的手,舒服的靠进椅背里。
“嗯。”说明白了,他该离开了吧!侠儿抬头,目光从食物移到他身上。又是好看的坐姿。她学过,但弄月说那是男孩子的坐法,优雅且率性,而女孩子应端庄而柔美。可她就不见弄月哪里端庄柔美了。
煜阳突然趋近她,黑漆的瞳光直直望进她的眼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双眼睛能勾魂呢?”弄月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迷了心窍,这不是好征兆,如果说她别有目的的话。
勾魂?眼睛?侠儿眨了眨水翦大眼,眼前仍是他的瞳眸、黑色面具。她要是也有像他一样的面具就好了,就不用有所顾忌,可安然的享用她的晚餐了。
哦,好饿。他为什么不走呢?好让她美美地饱食一顿。为什么要见他的时候找不到,不要见的时候偏偏又凭空冒出来,就跟山洞中的老猿一样讨厌呢?
他轻笑出声,漂亮的眼弯了弯,散发着诡异神采。“的确是一双勾魂的眼。”他伸手,轻抚过她莹润水眸。
侠儿只得本能的闭上眼,在他抚过后睁开,静静的看他,不明白他的话,也不明白他的举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事她不懂,但早已习惯了这种茫然,明不明白已经无所谓。
师父说:她的一生都将与山林野木为伴,因此,只要懂得在山野里捕食和自保就好,世间事知也无意,不知反得清平。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师父从没刻意教过她什么。如今她虽然偷跑出来,但最终是会回去的,她只是这世间过客,知道的多纵然欣喜,不知道也没什么可遗憾,她的生活还会是原本的样子,不会因此有所差别。
煜阳退回身,倚靠到椅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该是如此平静的,但她就是这个表情,没有羞怯,没有疑惑,更没有愤怒与嫌恶。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迷惑。她的眼就像婴儿那般清澈,但即使是婴孩,也该有惊、怒、哀、乐,可这些从不曾在她眼中出现。少言,淡漠,而清澈的眼偏偏有着媚惑人心的力量,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如此的她?都说好奇心会害死自己,但他就是无法抑制对她的好奇。要了解她绝非易事,但越难的事就越有挑战性。他微眯了眯眼,很期待的等待下面的戏码。
侠儿与他对视,看得出这双好看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但她并不去深究其中的深意,无论他打着什么主意,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赢了他就好,然后打包此次入世的所见所感,回山去逍遥。
现在,她只想快点祭她的五脏庙。
将目光移到已凉了的饭菜上,奇怪,怎么有点模糊?她抬头看他,他也模糊了,而且越来越不清楚。这感觉,像她碰过毒草后的症状。渐渐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她没有摸毒草,只有他的手摸了她的眼,他的手上……有“毒?”
“没错,是毒。”有气息拂向她的眼,接着什么贴了上来,温温的,软软的,然后有了湿意,痒痒的摩挲着,好遥远的记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经……亲她,是了,她几乎快要忘了这感觉,这屋里除了自己只有他在,是他吗?在……“亲我?”
眼上的压力退去,低低的笑声传来,气息拂在她的面纱上。“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你一定是这世上最出色的戏子。”
能将天真与不黯世事演义的如此入骨,若不是见识过她杀人的狠辣,他说不定会就此信了她的单纯。
又或者,她就是一个特训出的杀人傀儡。
他笑,对后者他道是相当好奇。
侠儿睁大眼眸,黑暗中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像。
“常有人亲你吗?”他随口问道。
“不。”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好象有个女人亲过她,可是很模糊。她想看得真切些,影像却一闪而逝了。恍惚中,她看到煜阳伸出手,感觉面纱系带一紧。
“不。”抗拒不及,面纱被生生扯落。
煜阳怔愣。
她的右脸一如初来的月夜他窥视到的绝艳美丽,然而另一边……
他伸手抚摸她左颊上丑陋的干焦,是真的。像是烧伤,又像是腐坏而成,这样一张绝色丽颜,却有如此瑕癖,是天生还是人为?是无心还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