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没见着,烟花柳巷也断了可能,心中愤愤回府,一旁梓婵倒是很畅快的模样,心中便更愤愤了,我做郡主的想见识见识,怎么连个丫鬟都这么正气?让我的颜面往哪儿搁?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她不该跟着我为非作歹才对吗?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识情趣的丫鬟。可是怎么觉得对她有点敬畏呢?一连几天也不敢跟她顶嘴。
白天里要陪着公主上课,那木阳大人第一天探了我俩的底,而后就再没为难过我们,只是那教授的内容愈发无趣,什么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觉得那就是死心眼,分明就该是学海无涯,回头是岸。晚上回去还得陪娘念半个时辰的佛。至于子默,我把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搜寻过了,不过就是从花亭到府里的这么小小的空间,一点影子也找不着,愈发觉得这个郡主当得没意思。
奈何那两个慈眉善目却带来无尽惊悚的二人,后来竟再也没能看到,敢情既不是保护公主也不是来吓我的,大概是寻访寻访这一船的神仙。没他们俩给我指条明路,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知这船神仙想来尘世体验怎样的生活,但定定是不普通的。就拿我这个家来说吧,爹爹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今圣上是高宗皇帝,是第二朝皇帝,出了名的无为而治,国泰民安,无奈之处在于得子晚,第一个孩子便是公主,只比我长两岁,太子比我还小五岁。我家大哥已经是二十四的精壮青年了。我的娘亲是皇后的同族妹妹。据说这四个人当年那叫一个爱恨交织、情仇悱恻。
眼见着皇上身体日渐虚弱,外面谣言四起,以右丞相、大将军为首的保太子派旗帜鲜明,走在路上都不带瞟我们家人一眼;而皇亲国戚则亲我们家的居多,府里宾客兴旺。至于外头投机的、骑墙的那可热闹了。
我家的大哥,也就是世子大人,倒和二哥这个纨绔子弟很不一样,成日成日地在校场里,晒得一身黝黑,却为富贾豪门千金追捧不已,想想也是,若当真我爹爹坐了龙椅,那他可是太子。可我大哥虽然学业、武艺样样用心,偏偏又是情种一个,情种得了万千宠爱,自是要翻了天了。为此,我爹爹没少教训他,我爹爹还是个很谨慎的人,丝毫不提日后倘若做太子的事,只教训他,世子也该以太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当然这话听着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好的世子哪里需要太子的标准呢?他一直教训大哥,当今太子哪有这么多的花花故事?我大哥头一抬,“太子今年方才十岁,上哪里花去。”噎得爹爹吹眉毛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至于二哥,虽在我眼里已坐实了是个纨绔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诗词歌赋样样懂一点又懂得不多,但也是个失败的纨绔子弟,连花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失败到底的纨绔子弟,可他却居然是个用情专一的人。虽说往后无论爹爹抢不抢龙椅,和他关系都不大,但他好歹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朝他送秋波的富贾侯门千金不在少数。他可好,单单恋上太宗时得了罪的宰相家的被罚在我家做家仆的丫鬟。为着这事儿,我爹爹没少得气得呕血。我私下里想过,像我爹爹这样朝三暮四的人,想要断二哥这念想,最快的方法不就是纳那个丫鬟做妾吗?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邪恶?定是尘世沾染的,罪孽罪孽。可奇怪的是,我娘亲手头上力道一重,佛珠散落一地,她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爹爹便退出了娘的屋子,终究也没这么干,整日看着前途无量的二哥,立在门廊边看给娘亲敲腿的丫鬟,心中五味杂陈。
爹爹两个儿子在情事上就是这样让他失望透顶的,于是没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召我去问问陪公主上课的事儿。一开始我还紧张,怕要严加考核。到了才发现,不过一个失意的中年男子召唤自己的女儿来品品茶,谈谈天而已,女儿是件贴心小棉袄,这话真是太对了。我坚守这句话,总是频频点头、随时应和。他情到深处,每每道:“我的女儿啊,你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就这样了,我可非得给你找个好归宿,别像我们这些人似的,我们这些人……”喝茶喝到醉我还是头一次见,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给我的是茶,他自己一直从自己的大海碗里喝的是酒,怪不得了,一开始我还奇怪呢,怎么尘世有拿海碗喝茶的。
我的心里直犯嘀咕,若是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岂不是要在这儿把这一辈子过完?过完我怎么也免不了结婚生子,我可是一个有节操的山神,我还要找子默呢,这可如何是好?可我在这儿答应了爹爹给他一个满意的姻亲,我可是一个守信用的山神,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真找了个门当户对的,我就跟人家约法三章,只拜天地不圆房?人家若是不肯,我的节操可怎么办?哎,真是头疼。
虽说爹爹的姬妾成群,她们却似乎很忌讳娘亲,爹爹似乎也还是敬畏娘亲的,只是娘亲似乎并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常看见爹爹独自坐着用海碗喝酒,很是孤寂。他的烦恼似乎越来越多,先是担心儿子的婚事,而后担心自己的地位,现在骑虎难下,先把那些主张他夺位的搁在一边不谈,就说说他若是不夺,圣上驾崩,年幼太子即位,掌权的定是右丞相一伙人,到时候他们也不会给我们活路,既是别人定会相逼,为何我们不主动出击呢?可爹爹还是在意兄弟情谊的。凭良心说,我这个皇上伯伯待我态度还是不错的,我也和爹爹一起纠结了。
所以说,尘世真真是个不能来的地方,我才来了半年,就知道了这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整日整日在脑袋里盘旋,烦得很,哪里有我当山神时候来得畅快。我那两个徒儿,傻归傻,却是依着我的,不像这个梓婵,还管着我,哼!不知为什么,她让我感觉很亲切,骂也不能,打更不行,只能在一旁耐着性子听着,让个丫鬟管着,这算什么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