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鸡翅木屏风,锦绣满屏,凤穿牡丹、牡丹凝露各一盏,左右展开去,透过那素白的丝绸,对面隐隐坐着个男子。
“既是第一天教课,微臣想先和公主、郡主来个游戏,也好熟络熟络,可好?”一口一个微臣,发出的声音不过十七八的少年郎。
头一天上课,正做好沉闷无趣的准备,他一说游戏,我还没来得及兴奋,公主倒先行欢呼雀跃,隔着屏风张牙舞爪好一顿扭动腰肢,反正老师坐在明处,尚且只能瞧见个轮廓,我们这一头的光景,他是半点窥不得。
待到她扭够了、舞够了,才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木阳先生,请说一说游戏规则。”姣好的面容,冲我撇嘴一笑,挤了挤眼,凑到屏风上,想透过那细密的针脚,一窥对面先生容颜,哪里还有半点声音里的威严。
不过也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说是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成日能见的男子都是自家人或是下人,来的别说是木阳大人,就是个猪倌,也是极新鲜的。
再说说这木阳大人,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一岁上头已经能写得一手好骈文,流畅的行文、瑰丽的辞藻,有次连爹爹回来都不住地称赞,当然这称赞我没有印象,都是丫鬟梓婵在进宫的路上给我絮叨的,有这样一个丫鬟,可顶得上十个我的徒儿,迟言、缓行这两个笨徒儿,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盘算着在太言山称王称霸玩得乐不思蜀。就是这打岔的光景,想着这两个不可教的徒儿,也要忍不住低头叹气一番。
不打岔,再说说这木阳大人,让我爹夸赞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是右丞相的长子。朝中,右丞相和我爹是出了名的不和,究其原因不过是右丞相一直觉着我爹比皇上小十来岁,皇上身体虚弱,而我爹才刚过不惑之年,正值身强体壮之际,太子殿下尚年弱,倘若哪天天子驾鹤而去,这帝座还能落得着年弱太子的手里么?于是爹爹与这不识相的右丞相从朝上争到朝下,就连筵席上一个若是要了鲍鱼,另一个宁愿不吃了,也不要和同那对头吃一样的吃食。
就这样的死对头,我爹爹居然能称赞他儿子的骈文写得好看,当然也不是当面夸赞,当面,据说就挥挥手,一手骈文,不成大气,回到家关上门才同姨娘们一阵唏嘘,了不得啊了不得,可见是真的写得好。
讲到这儿,这木阳大人大概可以俘获天下大半喜爱羽扇纶巾、翩翩公子的少女心了,可木阳大人偏偏还要俘获另一半崇尚骑马打猎、挥剑如虹的少女心了。他十三岁和武状元比射箭,武状元一箭射了靶心,正得意洋洋,再也不能比他好,况且,他的箭已经插在了靶心,哪儿还有靶心给木阳射箭。结果这木阳偏偏射一箭,把那武状元的箭生生劈成四瓣,直戳靶心,惊得四座无声,久久寂静。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儿未免太扯了,不说他的箭法是不是好,单说那箭的质量,哪能容他这样折腾呢?但梓婵说得言之凿凿,在场数百人见证,我也只能将信将疑。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直说了,除非你这颗少女心在孤灯古佛上、或是道观仙丹上、亦或是在别的少女身上,你都不能不把木阳放在心上。
我觉得这个牛吹得也是过了,这么说来,全天下的眷侣里,竟没有一对真心相爱的?全天下的女子心思都在他身上,他还能活得到十七八岁?还不早被皇上赐了死?后宫这么多佳丽,岂能都让他夺了芳心?梓婵对于我这样独到又缜密的思辨不以为然,人家讲传闻,就是要这么个虚张声势的氛围,你这个郡主老在这儿拆台,还有意思没意思?
总而言之,这木阳就是貌若潘安、行如吕布,人中真豪杰也,也就难怪没见着过男子的公主此刻可着劲儿地趴在屏风上想一睹真容。
可叹这绣娘功夫真真是好,屏如薄翼,却透不过一丝光来,公主败兴地从屏风上直起身。我觉得未免好笑,反倒是我这个郡主,没事儿还能在府上到宫里的路上掀个帘子看看尘世。
那边木阳也把规则说了一遍,简单得很,就是他说一句诗,我和公主轮流接下句。我嘟囔了声“好没意思”,被公主瞪了回来。
木阳大人轻笑,“这正是公主郡主展露才华的好时机。”
我暗叹,对腹中无点墨的人来说,正是暴露无才的大好时机。
“公主?郡主?哪位先来?”
“当然是公主先。”我谦逊地接口道,这公主很是骄纵的,这个时候让让她,百益而无一弊。她果然甚是满意,嘴角一弯,抛了个得意的笑。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看来定是能接得上的,岂不衬得我很是没文化?
“公主请听了,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心里一喜,哎,这句话我好像听过的,心里又一紧,哎哟,后半句是什么来着的,我怎么记不起来的,边上公主已经清了清喉咙,心里又一沉,她真的比我行,今天注定是要出丑了。
她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嘴角,缓缓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叮”一个瞬间,我觉得这个小亭子内外静了静,风吹无痕。
木阳大人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那下面轮到郡主了。”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在天愿作比翼鸟。”
我扑闪扑闪眼睛,迟疑了一下,“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像听见屏风那头有汗滴在地板上。
“公主请听,劝君更尽一杯酒。”
“这个简单,”公主对得很开心,“从此萧郎是故人。”
那边似是无奈了,“郡主,蚍蜉撼大树的下一句是什么?”
“当然是一动也不动了,这还用得着对?”这写诗的也是无聊,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犯的着写?分明写点打油诗骗骗酒钱。
游戏玩得正高兴,一回头,房梁上居然立着两个人直愣愣看着我,吓得我一下子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