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可以有几个不同的结局但生活不可以。
除了这段小插曲之外,日子就在这种不咸不淡的步调当中滑过了。自从那天之后,倪皓峰有意无意的开始注意起伊如熏。尽管,两个人有可能一个下午都没有交谈,可是倪皓峰明显的能感到。
这个整天呆在他身边的人的小细节。她不像其他的保镖喜欢用聊天打发时间,她也不像黑山勤一样喜欢擦拭自己的武器,她明明不是安静的人,却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她总是不自觉的选择窗边的位置坐下,不时的会看向窗户和门外或者她的目光总是会停在某一点,那会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然后再慢慢的调开目光;她随手翻看倪皓峰书桌上的书时,不到一会就会睡着;她也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玩游戏,倪皓峰甚至发现,她在玩游戏的时候,看起来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端着一张脸,不过当你仔细看到她的时候,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多出来的光辉就像是小狗看见骨头一样变得纯粹有闪亮。
“你总是在玩同一个游戏。”
这个时候伊如熏正在倒立,这也是伊如熏的习惯,她先是用一只手撑着地面,使自己整个身体凌空,再慢慢的减少手指,直到最后她只用一只手指就撑起自己的身体。从视觉上看,这的确是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那么纤细的手指竟然没有被折断。而用一只手指做支点,撑起自己整个身体,是一件即磨人又耗费体力的事,伊如熏却可以随随便便保持这个姿势两三个小时。这是老爹交给她的方法,可以很好的锻炼自己的凝聚力。伊如熏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因为她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其实在游戏方面,我并没那么强,所以我喜欢简单一点的游戏。”
“鼎鼎大名的倪公子,也有空玩吗?”
“叫我的名字。”倪皓峰的目光滑过伊如熏放在桌面的PSP,再由PSP回到伊如熏的身上,那样缓缓柔柔的步调,一点没有前几天凌厉的影子。倪皓峰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他不再像之前一样虚弱,也不用时时刻刻躺在床上。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玩过。”倪皓峰可以从伊如熏散乱的发丝中,窥见她明亮的眼眸,那样长久的注视着,有一种要看破什么的感觉。倪皓峰慢慢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继承人有时候是不属于自己。”
那些记忆从来不曾在他人生消除过。黑山家对于继承人的要求一向非常的苛刻,不仅要在每一个科目都要相当的优秀的成绩,对于这个在日本有名的家族来说,它并不希望在这上面闹笑话,每一个黑山家的子孙都出于名校,除此之外要学习各种各样的礼仪,学着如何做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学着在不同的上流宴会中,不同的场所不失礼仪的卖弄自己的学识,来证明黑山家光耀。学会如何用那些高雅的情调武装自己,高雅的人是不能只有金钱来装饰自己,
黑山家是如此坚信的,以此来区别古老的家族和那些暴发户的不同。倪皓峰要学习如何辨别不同年份的红酒,哪一个角度抬起高脚杯时最完美或者反复的听着巴赫或莫扎特的乐曲,学着看列宾与谢罗夫兼,乔多和提箱,卡拉瓦乔和伦勃朗,柯勒惠支和库贝尔的画。读那些枯燥无聊的句子,图拉伯的理想,荷马的史诗,黑格尔的美学,弗洛伊德的人性;学习茶道,日本的美学之道,总是极简和精致的,看歌剧也看能剧。繁重的不同的安排每一天都在更新,倪皓峰还被要求学习剑道和空手流,
“我对你的要求很简单。”黑山家的执行人,黑山丽子当年还是黑山家有名的美人,作风强势,他的丈夫死于一次****的暗杀,她有着传统的典雅但形势却是要比男人还要锋利,外界传闻“带血的蔷薇”。
“你可以问问你的父亲,每一个继承人都是如此,他把你带到这里就说明,你有这样的潜质但在我眼里你至今还是一块石头而非璞玉。”倪皓峰在接受将近一年的精英教育,才被送到东京有名的贵族学校。那里是全日本金钱和权力的聚集地同时也是下一代政治人物的温床,那里是特权的天堂也那些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们争斗和比试的舞台。黑山丽子要求倪皓峰在每一次的测试中至少要在前三名“对于一个智商180的人来说,这并不难吧,不要给我们的族徽添上不必要的污点。”
“如果你做不到就接受惩罚吧。”
倪皓峰并不在乎什么惩罚和肉体上的疼痛,在本家的一年使他明白肉体上的疼痛几乎是最轻微的,因为每一次折磨他的都不是这些。他变得成熟了起来也懂得了武装自己,他不再让别人看穿他的心思,连厌恶和微笑也是,看不透的对手才会令敌人恐惧。
他还没有走出校门,远远的就能看见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和黑山家的加长的凯迪。等待的仆人恭敬的把他迎到车内,黑山丽子穿着紫色的和服,上面艳丽的樱花如同在风中翻滚的姿态,飘逸的印在和服的每一个角落。腰间系着同色的绸缎腰带。她的眉间略施脂粉,淡淡的端丽像是某个日本电影的片段,后面应该配着沉静的雪。她的目光转过来,看着倪皓峰又忽然变成了XX寺里的金刚,威严,不可侵犯。倪皓峰直视着她。
“听说,你在考试场上晕倒了?”
“公布的成绩也没有达到要求”
“是的,夫人。也许,我还给这个家族带来了羞耻”
“别人还告诉我你和饭岛家的小公子,不和”
倪皓峰像是等待时机的野兽一样,静静的观察着黑山丽子“别人的观感我无法确定。只是他可能真的不太喜欢我”
车子行驶的光影通过车窗反射在黑山丽子的脸上,眼中的冰冷一闪而逝,黑山丽子道“你在暗示什么吗?这次的事件与饭岛的公子有关”
“夫人,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在这次考试的时候倪皓峰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时他正忍着腹部剧烈的绞痛,那种绞痛就像是有好几个人在他的肚子翻滚,蹦跳一样,倪皓峰几乎要大叫了起来。但他忍住了,有人在他的杯子里下了药。那个人想要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同时也嫉妒他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会有什么好成绩出现,单单是抑制疼痛,他就花了大量的精力。当时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的异样,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那个人要比他想象之中的愚蠢得多。不过做出这种明目张胆的事不就是等于在和黑山家宣战吗?所以倪皓峰给自己吃了一点别的东西,让事态变得更严重,倪皓峰让自己晕倒在了教室之中,他知道黑山丽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是在挑战我吗?”
“不,夫人”倪皓峰在那个时候已经学会了那种冷酷的笑容,翘起的嘴角和眼眸透露出的不带笑意的残忍。黑山丽子知道,假以时日眼前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厉害的角色,会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你轻佻的语气会使你付出惨痛的代价”黑山丽子最后道。
倪皓峰被带到的是黑山家位于东京的住宅,一样是日式的住宅但没有本家的古朴,宅子的设计处处流露出现代的气息,特别是在灯光上。在电源还没有出现的时代,所有的建筑它的光影大部分都来自然的光线但现在人们可以通过灯光自由的改变光影带来的空间变换。一路穿过玄关,外沿,倪皓峰被仆人领到了主屋之外的房间。单色的榻榻米,仆人递给倪皓峰洗漱的茶水和用具“田少爷,已经为您准备了洗澡水。”
倪皓峰从浴室出来,医生已经在房间里等候了。倪皓峰就知道,他穿着黑山的浴衣,还带着满身的湿气。医生恭恭敬敬的做了全身检查并且抽取了倪皓峰的血液。接下来呢?以黑山丽子的个性是不会放过下药的人,但她也不会轻易的放过没有完成要求的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是黑山丽子做事的准则。之后的时间里,倪皓峰没有在见到黑山丽子但有仆人把话带了过来。
“夫人说了,不管怎么样少爷还是没有做到,所以少爷请跟我来”
不管去到哪里,黑山家的住宅都像是深沉而宽广的深海,倪皓峰跟着仆人,一层一层更深入的走进这个宅子的中心。最后倪皓峰终于知道目的地的是个什么地方“是,地下室啊,”倪皓峰触摸着冰凉的门框,地下室里不会有风,不会有光,是没有时间的限定的地方;也不会再有人逼迫他,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压抑或许还有恐慌对于情势不能控制的恐慌。倪皓峰不禁笑了:“这个惩罚真是混蛋”
“丽子夫人还说了什么?”
“要好好的清醒一下,才能认清要往什么方向前进。”
仆人把门打开,只有借由门外透进的光线,才能勉强看清通向下面的楼梯,陈旧的墙壁,由此通向更深的地方,那里依然是一片黑暗夹杂潮湿而难闻的气味迎面袭来。以后还有什么等着我呢?倪皓峰看了一眼不再晴朗的天空,不再有任何犹豫,他不应该有什么犹豫,总是犹豫不决,害怕付出代价是不会变得强大的。而在这个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地方,弱者没有任何的权力,这些都是你们教会我的,但千万不要有后悔的一天。倪皓峰踏了进去,他的背影直挺,他的脚步稳健,仆人默默凝望着很快被黑暗吞没的背影,关上了门。倪皓峰几乎听得见落锁的声音,在黑暗的世界一丁点动静都像是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被无限放大,回响在耳边。倪皓峰没有在往下走,他顺着墙壁坐在阶梯上,凝望着掩盖了任何形体的黑暗,真是奇妙的感觉,倪皓峰可以从虚无的空气中看到自己的小时候,在小镇的时光,跟在花枝的身边“母亲,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后悔?”倪皓峰轻轻的说着,又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但后悔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