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到那个两英尺见方的残破的洞口就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赶紧探头去看,洋三人却一把揽起了我的腰身,这才没让松香熏坏了我的眼睛:……耐心点儿,我的公主,还得等会儿你才能下去。看到了吧,这个洞窟被掩盖了十几年,生栖在里面的不仅有这些飞虫,呆会儿你还会看到成群结队的五彩蛇,它们可都是有毒的,牙齿里注满了死神的琼浆!
听到这儿,我好像明白了天主堂里的艾琳塔嬷嬷为什么要往我身上涂抹那些刺鼻的草汁,又把裤腿紧紧地扎起来,原来是为了防止蚊蝇的叮咬,而那股不香不臭的味道还有着驱散毒蛇的奇效。
首尾勾联的蛇群出来了,一条条像在厚厚的尘土里游动着,眨眼的功夫儿便消失在了洞窟旁的荒草堆里。
接着,就轮到我们的盾之王上场了!
洋三人说着,张开手接住了从花毯上跳下来的小猴子,把它放到了烟雾弥漫的洞口,盾之王把它的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两只前爪扒住洞口,往里面窥视了好一会儿,它的神态和举止完全是拟人化的,也许你还不得不相信它是有思想的。
决定下去了,盾之王又扭过头,冲着洋三人一龇牙,然后一个前滚翻,金色的尾巴尖在洞口一晃便扑了进去。
我看得一头雾水,尤其是小猴子那个夸张的名字,让我觉得洋三人未免有些故弄玄虚了。
不想,狡黠的他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还记得圣书上是怎么说的吧?猴子可是玛雅人的祖先哟!不过,它们很可惜,到底做了被众神抛弃的次等生灵……但是在这片密林里,它们却是绝对的主宰者,就连豹子和恶狼都得敬几分……为什么呢?你也看到了吧,它们机灵着呢,密林里的一切都能为己所用,一不留神儿,你就会掉入它们设下的陷阱……好比现在吧,它能轻而易举地钻进这深不可测的洞窟,在乱石堆中依然行走自如……我还要提醒你,等会儿进去了,一定要时刻当心脚下,若是踩到了髅骨什么的,也别当回事儿,这在荒废多年的废墟里太常见了……再有,你万不可心急,看到了神之风采,也要一点点接近它,沉睡中的圣物也是有灵性的,它可不乐意被人惊扰!
听到这儿,我到底耐不住了,抢白道:……那你就放心一只毛手毛脚的猴子下去东闯西蹿?
我感到洋三人微妙地笑了一下:……你还不明白么?盾之王正在下面为你探路呢!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十几年前就是它的父王将那件圣物送入这座废墟的,你以为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你的腰里绑根套牛的绳索?除了碎石就是松动的瓦砾,你若是踩空了一脚,便会跌入无底的深渊!往下看看,这座废墟的高度,再望望周边的林子,它在这片圣地之上就是绝顶!我们不用为一只猴子担心,但一个不知量力的人若是贸然下去了,我想你很清楚等待他的是怎样的下场!
你们就把圣物放在一堆随时可能坍塌的碎石堆上?那样一颗水晶雕刻出的脆弱的头骨!
水晶虽然易碎,圣物却并不脆弱!它已存世几个轮回了,如果真那么不堪,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我不想再听洋三人这一套自负的夸夸其谈了,他和我的这群闭塞的族人未免太相信圣物所具有的神力了,好像它也跟那猴子似的,已经灵俐到了能够自保的程度!我使劲扯了扯腰间的绳索,扯得一条脊椎骨都扭痛了起来,这绳索是够结实的,我对自己的身手也没什么顾虑,平日里在佩藤庄园的主楼上攀上攀下的,屋檐下的燕子都比不上我。那会儿我就有些疑惑,自己怎会生得如此矫健,眼下到是明白了:敢情我是那猴子的后代,也就难怪了!
松香枝都烧成灰了,该送我下去了吧?
阴郁的老者踌躇了片刻,忽然把他的身子向我倾伏过来,我甚至感到那件宽大的黑披风在他枯瘦的胸膛上呼啦一声,猛地扯向了身后,直到我俩的脸贴得非常之近,近得我已感到了他的呼吸,但我还是没能看见他的面容,因为背对着火把的照明,可他那赅人的目光却直愣愣地戳在我的脸上,那是一种近乎凶恶的神情,又透着几份绝望,我虽然没有真切地看到,却十分切肤地感受到了。
是时候了,我的公主,你该向我保证,郑重地许下承诺,这是必须的……你要保证,你不是为了私欲而冒着巨大的风险下入废墟去求取圣物的……你要保证,你心怀着的是身为玛雅人的使命感与舍生忘死的信念……你更要保证,今后,乃至永生永生,绝不将神之风采视为己有,你禀承的是守护的圣职,为此你可以牺牲一切……哦,我要说的是,除了牺牲的信念,你的心中不可再存有任何的欲望……
听了这番无异于警告的提示语,我并没有十分吃惊,因为我也知道这是自己理应去做的,而一丝不苟的履行洋三人的旨意更是我前去求取圣物的前提……
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却充满了气愤,既不甘愿又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我将神之风采视为己有和终生守护它,为它牺牲所有,彼此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可言?为什么我不能两种信念兼而有之?
我当然明白,洋三人要我做的,与那些教堂里的圣徒们日复一日履行的圣职毫无异处,不同的只是,他们看护的是石雕或木雕的天主之像,说到底根本没什么价值,而我日夜护佑其侧的,却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只要你的目光触及了它的光芒,你的全部欲望就将被点燃!
但是区别也正在这里,那些异族的狂妄之徒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不择手段地想要抢夺神之风采;那么我呢?
我也承认,自己正是为了尽守护之职而被派遣到这个人世上来的,这样说来,我与圣物不是与生俱来就存在着一种彼此附属的关系么?
换句话说,我天生就是为守护它而缔造的,那么它呢?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尽守护之责而召唤我前来的么?
更何况,今天我即将付诸于行动的这次冒险之举,也是天意使然,沉睡了千年的圣物将由我从这座险恶的废墟里亲手取出,然后再用我的意念将它唤醒……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先将它视为己有,再去为它赴汤蹈火,为它舍生取义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抵触,非要我做出这样偏激的保证不可!
不过我也清楚,眼下为了这些而与洋三人争执是既不明智也无必要的,不管怎么说圣物取出后就由我来保管了,到时我怎样看待它,怎样处置它便是我自己的事了,别人也不可能更没有权利来横加干预。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应下了这些,就算是权宜使然的敷衍好了。
这会儿我可真是急不可待了,巴不得马上下入废墟,可是放行的口令还得由洋三人来下,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于是我强装出几份恳切的庄重神情,仰头迎视着老者挑衅似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做出了保证:……为了我的族人,为了我们的尊严与信念,更为了不辱没神圣的使命,我保证……
这时,我感到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从老者的眼神中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伊察姆纳神在上,它会代你记住以上这番话……说得真是好极了,尊严、信念、使命……都是不可违背的承诺,你更应该清楚,假使你违背了,那么等待着你的就将是神之风采无异于毁灭的咒诅……
什么,咒诅?怎么还会有咒诅?
为什么不会有?而且,是最为古老又最为可怕的咒诅……古老得与天地同龄,可怕得毁灭了世人的几次轮回……你知道这一切都因为什么?就因为,你的那些狂妄的先祖,以为慷慨激昂的誓言就能蒙蔽神之风采的心智,暗地里却在贪婪地占有着圣物,将它视为己有!为了惩罚这些愚蠢的欲望的奴役,神之风采尽数将他们推入了毁灭的深渊!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手脚更在顷刻间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那一刻,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惧怕得整颗心仿佛都要抖碎了!
是的,心儿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想到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自以为事、愚不可及的谋划,我就怕得双膝发软:天神不会都己知晓了吧?我在心中的窃语,神之风采不会也听到了吧?
要是那样的话,呆会儿下入了废墟,我岂不是前去自寻死路么?
天哪,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圣物还要为守护它的人降下如此恶毒的咒诅?
它又为何这般憎恨人类的欲望!
简直到了丝毫不能容忍的地步!
那么,我要不要再郑重地宣誓一次?
真心诚意地向圣物向天神表达一番我的虔敬与牺牲的坚定信念……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洋三人正在将我引向昏暗的洞口,旁边燃尽的松香枝已被祭司清理干净,绳索的另一头也已系在了一棵粗壮的树杆上,洋三人还在我的耳边嘱咐着什么,可我根本无法集中心智去听去领会,我感到踩在脚下的一切似乎都在倾斜,正在向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无可挽回地倾斜下去。
我隐约听到了乱石堆、石阶和幽蓝的光芒,这几个暗示着诡秘机遇的词语,恍悟间我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戴在脸上的玉石面具,听养父说,面具在暗地里也会焕发出幽秘的光芒,那它能否在漆黑的废墟深处为我照路呢……
最后,我只感到脚下一滑,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推了一下,整个身子立刻向前扑去,随后便跌入了一片无底的渊薮之中……
放眼眺望这神圣的宁静,该是对你沉思后多美的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