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一下子怔住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虽然老迈,依旧不失红润的脸上。
他冰冷的心底感到了一种热辣辣的暖意,从未感受过,更不曾体验过,却令他一时好不欢喜……这张并不见多少皱纹的脸是如此的慈祥,又充满深沉的睿智。如果哪个孩子想拥有一个理想的祖父,这老人的模样一定是不二的选择。
在孤儿院里度过的七个年头,让楚凡对太多的世间常情都既陌生又向往。
“慈祥”的温情面容,正是其中之一。
就像在黑暗里挣扎了多时的盲人,忽然看到希翼已久的光明,楚凡幼小的心灵在看清那张面孔的一刹那,就被深深打动了。
老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厚呢西装,左手拄着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拐杖,满头的白发映衬着白净的面容,显得那样敦厚、儒雅。
他的眼里含着温情脉脉的笑意,比轻抚着孙儿额头的厚实的手掌更令人想要沉溺、依赖。
楚凡盯着老人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调转视线,看了看傲然站立在他身旁的那个银白色的恶魔……这两个人的搭配实在妙不可言,他们组成的画面更是奇特又古怪,楚凡觉得,即便在最离奇的梦境里,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那恶魔仿佛来自于远古的西方骑士神话,而这位老人只能是一位战乱时期无奈远离了故土的华侨……他们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看上去,那恶魔对老人更是恭敬极了,说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都不为过!
再看看那恶魔手中的长剑,尽管只有两指宽,却锋利得足以斩断金石。这样一位足以叫神魔都畏惧的可怕角色,又为什么要听从这样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的差遣呢?
“你就是楚凡?”老人看着地上的孩子,笑盈盈地问道。
楚凡犹豫不决地点点头,想起老人刚才跟恶魔的对话,他居然知道自己“狼灵”的身份,就有些心生防备。
可转念间,又想到“狼灵”这两个字,小男孩儿不觉莫名地激动起来,并在暗自惊呼:“难道月光下恐怖的变身原来是因为,我们这几个孤儿都是‘狼灵’的缘故……那‘狼灵’又是什么呢?”
“一恍七年过去了,你已经长成这般模样了!”老人说得很是感慨,“记得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在襁褓里酣睡的婴儿呢。”
“您见过我?”说着,楚凡不知不觉地坐起身,仰望着老人。
老人点了点头,脸色却随之黯然下来,“可惜呀,那会儿我要是带走了你,就好了……那样的话,你也不会被关在这儿孤儿院里,孤苦无依地长到这么大了。”
老人的话语,尤其是那温存、厚重的语气都令楚凡难以抵拒地心动,就像冻僵的小狗靠向暖意融融的炉火,这完全是一种渴求情感抚慰的本能。
“您是谁呀?”
“我……”老人略微沉吟了片刻,这孩子怎么称呼自己,显然让他十分的拿不定主意。“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就只管叫我”爷爷“好了。”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却一下子令楚凡畏缩了起来,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人。
“怎么,你觉得我不像?”
“不是……我……我是孤儿,孤儿是没有”爷爷“的。”楚凡怯生生地说道,那语气令人闻之不禁心酸落泪。
老人的眼睛也湿润了片刻,但很快的,那泪光就被浓浓的笑意的抵消了。
“每个孩子都有爷爷,就像他们有爸爸和妈妈,不然又怎么会有他们呢?只是呀,有些自小远离了家人的孩子,不知道这些亲人的存在罢了。”
听了这话,楚凡深深地抿起了嘴角,他显然被打动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深切,可不知为什么,倔强的他却怎么也不愿显露出来,于是答非所问地说了下去。
“您是来接我去美国的嘛?”
老人呵呵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楚凡狂喜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家?”
“回爷爷的家,今后那里也是你的家了。”
楚凡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你不是总裁派来的人!”
老人笑得更大声了。
“这不是更好嘛?你难道……”
楚凡硬生生打断他,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跟你解释,你也未必能够理解……况且眼下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纵容你对弟弟们的依依不舍!”说着,老人又一次抬起手,朝恶魔挥了挥。
恶魔迟疑地看着老人,过了片刻,见他口中的“长老”毫无改变心意的念头,便将右手放到左胸上,深深施了一礼,转身向圣堂外走去。
白色的披风在他的身后高高隆起,成了一团激昂的浮云,楚凡明知道那是涌进门来的夜风带起的,却总觉得那是恶魔有意在向他示威。
他居然不放心将老人留给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这真让楚凡深深吃了一惊……
“所以,先跟我走吧,我保证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既不会伤害你、欺骗你,更不会让你再置身于任何危险之中。”
“我的弟弟们呢?”楚凡抢白似的大声问道。
听见这一句,走到门口的恶魔突然刹住脚,微微侧过脸来,拿眼角的余光……那藏在面具里的诡异的幽蓝寒光……犀利地警告了楚凡一次。
“他们已被转移到非常安全的地方,他们那副被暴露在月光下的样子,实在叫人惨不忍睹。”
楚凡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满脸的愤懑和惶恐让脸色苍白如纸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楚楚可怜。但暗地里,他却偷偷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想趁着老人不备,去拉开通往走廊的木板门。
“你为什么要怀疑一个最值得你信任的人?”老人看上去真的很难过,他那皱纹堆积的眼角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
其实,楚凡也不是对老人全然没有好感,尤其是他与自己对话的方式,饱含慈爱,又不失平等,是挺叫人动容的。可“信任”二字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早已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是谁。”楚凡说得斩钉截铁。
“跟我走,我会让你知道的,包括关于你隐秘身世的一切……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嘛?”
站在门口的恶魔已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冲着因月光泛滥,而明净似无边湖水的夜色转着圈,挥舞了起来。几乎是紧随其后,楚凡便听到了一阵从天边传来的“隆隆”的轰响。
“那是什么?”楚凡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轰响沉闷而又剧烈,像极了碾压着天穹驶来的一群坦克。
“是来接你的直升飞机,从海岛上驶来的。”老人的嘴边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费城临海,楚凡倒也知晓,只是从未走出过孤儿院的他,至今还不曾见过。
而那“海岛”,永灿曾在地图上指给他看过,看上去离费城的海岸近极了,中间的距离仅有永灿的一根小手指那么宽。可无所不知的小家伙告诉楚凡,如果用比例尺换算过,那惊人的距离就足以吓呆自己的小哥哥了。
“据说那座海岛上盘踞着全副武装的毒枭。”说着,永灿又翻起了手边的一本破破烂烂的画报,一看就是许多年前的了。“他们在岛上种满了毒草,毒草会开出妖艳无比的花朵,花朵凋落后,就会结出饱满的果子。那果子里啊,装满了毒汁,毒枭们将果子刺破,收取每一滴毒汁,再把这些白色的浆液送进岛上的工厂里,制作成各种比金子还贵重的毒品……”
永灿又指了指地图上的海岛,那个小得仅是一个黑点儿的地方,被他描绘得如此神秘,又充满了诱人的邪恶,听得楚凡倒有些心痒起来。
“那毒草的花儿有多美啊,我还真想看看……那毒品又是什么样儿的,能吃嘛?不会还很美味吧……”
“那花儿美得惊心动魄,世上其余的花儿跟它比起来,都要逊色许多!”
“那不是很棒嘛……”
“就因为它们又美又神奇?”
“是呀,世人最想得到的不就是美跟快乐嘛?那么的美,又那么的叫人快乐,要我说,那分明就是无与伦比的宝贝了!”
“那么说来……你想得到么?”
“想啊!”
永灿听到这儿,眨着明媚无比的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楚凡。过了片刻,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你的胆子可真大,你根本不知道那毒草和毒品究竟有多可怕!但不知为什么,其实我跟你一样,都好想得到它们!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些当然都是童言无忌的说笑,说完就被两个孩子丢到了脑后,谁都没有费神去记住它。
可如今想来,楚凡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与海岛遥相对应的费城,被藏身在城市远郊孤儿院中的五个孩子……这绝不会只是巧合!
“是那座种满毒草,制造毒品的海岛吗?”楚凡的后背撞在了木板门上,已是无路可退。
老人深邃如无底夜色般的双瞳抽搐了一下,楚凡的突然发问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坏人?”嘴上咄咄逼人地回击着,楚凡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已抓到了门把手。
“真相和谣言从来不是一回事,那些所谓的毒草,其实只是些美丽的花朵,那些所谓的毒品,也只是为身患绝症的不幸人儿解除痛苦的麻醉品……”
那“隆隆”的轰响已来到孤儿院的上空,直升飞机巨大的螺旋机翼搅起的风暴,把恶魔白色的披风吹得乱舞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