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们通常有个共同的习惯,当别人遇到不幸时,设法苦口婆心地劝解。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别人的劝解没有多大作用。对待他人不幸的最佳做法,是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说些什么。
徐静意识到在种情况下劝说的成效很小,于是紧紧地把于曼搂在怀里,默默地坐着。
过一会儿,于曼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我想吃点东西。”于曼从徐静的怀里挣脱出来。
“开饭了。我去打饭,你在宿舍等着。”徐静拿起饭盒准备去食堂。
“等等,我们一起走。”于曼慢慢下了床正要穿鞋,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眼里飞出了一串串细碎的金花。她扶着床头倒在了床上。
“你怎么啦?”徐静赶快上前抱住于曼,慢慢地把她平躺在床上。
“我感到头昏。”于曼脸色蜡黄,浑身无力,觉得房子在晃悠,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她赶紧闭起眼睛,额头上沁出一层露珠般的细小汗珠。
于曼伸着双腿静静地躺着。
徐静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病人,望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于曼,心急如焚,非常害怕,一时慌了神儿,不知怎么办好,急出了一身汗。
她从枕边拿起手机,拨打班主任王小雨的手机,对方关机。
过了老半天,于曼慢慢睁开了眼睛,很快又闭上,脸色像粉墙。
“好些了吗?”徐静用面巾纸轻轻地擦去于曼脸上的汗水,“想喝水吗?”
于曼无力地点了点头。
徐静拿过水杯,扶起于曼的头,喂了几口,慢慢地把她放好,然后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
看着于曼的脸色渐渐地恢复,睁开了眼睛,徐静欣慰地问道:“你好多了吗?”
于曼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惨淡的微笑。
“我找校医去,你躺着休息。”
“用不着。我不要紧的,就会好的。我想吃些东西,你给我买一个馒头二两大米粥和一份咸菜。”
“好的。你好好躺着。”徐静拿着饭盒去了食堂。
不一会儿徐静端着饭进来了。
于曼挣扎从床上坐起来。
“你别下地,靠在床头上,我喂你。”徐静说着打开饭盒,来到于曼跟前。
沁人心脾的米香味儿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米粥的香味唤起了于曼的食欲,她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我自己来。”于曼从徐静手里接过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徐静看着于曼吃得很香,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满心高兴,几乎忘了自己吃饭。
“要不要听点音乐?”徐静想让于曼心情好些。
“随便放一首歌。”
“我们听听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吧。”徐静知道邓丽君是于曼最喜欢的歌手。徐静打开随身听,放进盘磁带。音乐顿然响起,接着飞出了邓丽君的甜美圆润歌声:……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欢乐的气氛在室内弥漫开来。
于曼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像高倍镜头下的花蕾慢慢绽开,脸上现出了愉快的笑容。
徐静望着于曼的笑脸,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想吃馒头吗?”
“给我半个。”
“好的。”
于曼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就着咸菜慢慢地嚼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着肠胃,胃里的东西直向嗓眼蹿,“哇——哇——”地吐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酸臭味在室内顿时散发开来,令人窒息。
徐静忙放下饭盒,关掉随身听,给于曼递过几张餐巾纸,拿起扫帚和簸萁处理呕吐物。
“我看还是去医务室看看。万一有什么病及早治,别耽误了。”徐静一边处理呕吐物,一边劝说。涉事不多的徐静根本不会想到于曼呕吐的原因。
于曼摇摇头,没有出声。
于曼心里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例假推迟10多天了,至今还没有来。昨天在医务室大夫的目光,盘问的语气,今天的呕吐,都说明了问题。
她仿佛走进了迷惑阵,脑袋轰的一声巨响,完全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害怕极了,只好默默地祈祷求助上帝。
昨晚的故事会像一个神奇的鸟笼,飞出了几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在到会的人们心空久久飞翔。他们谈论着那些生动的故事,也谈论着讲故事的人,这大概因为学校的校园文化太匮乏,几乎变成了一小块文化沙漠,人们的心魂感到饥渴的缘故。
故事会结束后,夏颖的心情非常激动,他感到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动,浑身发热,好像跑完了晨练。他回到宿舍,拿起笔,打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写什么。他摸出钥匙,打开皮箱,拿出一本相册,相册不大,64开,但十分精致,烫金封面,扉页上写着他几年前发表在报纸副刊上的一首诗:相册。
深藏着往昔的岁月。
定格着生命的形态。
潜流着生命的溪水。
打开相册。
逝去的日子又归来。
流逝的生命之水又流回。
带着记忆的幽香。
缓缓地缓缓地流来。
打开相册。
昔日的阳光在微笑。
往昔的风儿在欢唱。
披着时代的彩霞。
还有尘埃。
缓缓地缓缓地走来。
打开相册。
昨日的女儿妻子。
捧着鲜花的清香。
微笑着向我。
缓缓地缓缓地走来。
这本相册里只有四张照片,一张是夏颖和妻子刘菲的结婚照:一张是女儿菲菲的满月照:一张是菲菲两岁生日照:一张是夏颖、妻子和女儿在菲菲三岁生日时的合影。从照片看,这是一个十分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然而,在一夜之间,命运之神把人间的祸水泼到这个家庭,在人间又造出了一个悲剧。
钱这个古今中外几乎人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东西,似乎能使鬼推磨的怪物,以它特有的邪恶魔力,诱惑着头脑发胀的人们,使他们变态,诱他们去冒险,去贪赃枉法,去抢窃偷盗,去拐卖儿童妇女,制造人间悲剧。
在这个茫茫人间,有多少幸福家庭,儿女被拐走,杳无音信?!夏颖就是无数受害者的其中之一。
有个小学二年级的男孩在网上发表了一篇短小文章,写道:“我长大要当国家人大委员长,决意立一条法律:凡拐卖儿童的罪犯,格杀勿论,千刀万剐。“文虽幼稚,志向远大,对人贩子刻骨仇恨。
这个相册里跳动着三颗永远在一起的红心。每当夜阑人静时,夏颖深情地抚摸着她,驱走了疲劳和孤寂,回到了幸福的梦想中。
今晚,夏颖打开相册,没有读那首诗,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们。他要从女儿的照片上找出一种东西,找出一种线索,找出一种记忆,来验证他自己的感觉,验证乔智的发现。
他的心魂离开了躯体,沿着在时间的隧道里走过的脚迹,慢慢地走,细细地看,静静地想。突然,他记起菲菲脊背左上方有手掌大的一块黑记。黑记是不会消失的。他想起,菲菲一岁半的那年暑假,有一天下午非常炎热,他和妻子抱着菲菲去静园趁凉,一个蹲在路边的算卦老人拦住他们说:“我给你们女儿算一卦,管保准,我说不对,分文不要,说对了你们看着赏。这孩子脊背左上方有块黑记。”
夏颖和妻子原对算卦嗤之以鼻,这回一听算卦老人说女儿的背上有块黑记,感到惊讶,于是问,“你怎么知道?”
“那么说我说对了是吗?”算卦老人得意地摪着花白的胡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有什么说道?”夏颖好奇地问道。
“有福又有祸。”
“怎么讲?”
“这记嘛,很有说道。男左女右为正,男右女左为斜。斯斜者歪也,斜字与邪字是同音同韵。不用我再往下讲,你也明白。”算卦老人闭着双目,摪着胡须,摇晃着脑袋。他停了片刻,接着神秘地说:“不过,你们别着急。我自有化险为夷,消灾保福之道。请二位抽个签儿吧!”
夏颖和刘菲只信科学,对算卦之类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当然也不会抽签儿,只是一笑置之。
后来菲菲被拐走,刘菲不止一次提到那个算卦老人,很后悔没有抽签儿,没有让他给消灾保福,为此有些埋怨丈夫……
想到这里,夏颖苦笑地摇摇头,把相册放回了原处。
夏颖开始琢磨下一步如何去弄清自己心里的疑团:徐静的长相为什么有点像自己,又有几分像刘菲?徐静背上有黑记吗?”苗苗的记忆”的主人公为什么也叫菲菲?为什么她记忆中的那个猫也叫咪咪呢?是偶然的巧合吗?……
夏颖像一个足智多谋的探长,双臂抱在胸前,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子,极力把一切能想到的有关现象联系起来,分析、判断、推理,希望从中理出头绪,光辉的头绪。可是他头脑里仍旧是那些孤立的现象,面前仍然是那点儿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的光亮,像夜间旷野上的磷火。他的心情随着那点光亮的变化而变化,忽而兴奋,忽而沮丧,忽而明媚,忽而阴郁。然而,他紧紧盯着那点光亮,希望这点光亮在不久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幻化为满天朝霞,随即跳出一轮金色的朝阳。他相信菲菲在健康的成长,菲菲在中国,在北京,在眼前,……他要找到菲菲。他相信西方人相信的一条谚语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夏颖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把闹铃拨到9点钟,以便多睡一会儿。明天是周末,不需要起早。
第二天早晨,夏颖就被喜鹊的鸣叫声唤醒。
夏颖的宿舍窗外,隔着一人高的红砖墙,墙里和墙外各有一棵老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槐树,树干乌黑枝繁叶茂,隔墙相望,像一对恋人,常常激起夏颖的诗兴。他作了一首诗,表达自己的感受:无题路边的两棵树默默相望猜度着对方的思想路边的两棵树沙沙作响向对方倾吐衷肠路边的两棵树互相钦慕伸出温暖的手指抚摩对方的脸庞路边的两棵树终身相爱从不分离然而永远不能拥抱在一起这两棵树上各有一个雀巢。奇怪的是每个雀巢住着一只喜鹊,它们有时几乎同时从各自的巢窝飞到地上觅食,然后又飞回各自的巢里,或飞到各自喜欢的地方,彼此从不互相访问家园。这两只喜鹊每天起得比别的鸟儿早,站在各自的家门口朝着对方鸣叫。
周围的人们被喜鹊唤醒,心情很好,盼望着一天充满喜庆。
夏颖睁开眼睛,见天已大亮,霞光像金色的蛇,从窗帘的缝隙窜进室内,趴在西墙上闪烁。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霞光顿时注满房间。他站在窗前,凝望在地上欢跳的喜鹊,聆听它们清脆喜悦的鸣叫声,夏颖的心情非常好,诗兴突来,诗情浓烈,大声吟道:驾着祥云从九天飞来带着福音载着歌声在人间飞舞甜美人心夏颖洗了把脸,到户外去散步。
周末早晨的校园比往常清静,空气新鲜,凉风惬意,是散步的好时辰。晨练的人不多,教学楼前有几个职工在优雅地打太极拳:有几个学生绕着教学楼慢跑。
夏颖一边漫步一边做扩胸运动,尽情呼吸新鲜空气,浑身感到一阵轻松。他走近“劝学亭”,发现几个学生坐在石凳子上,静静地看书,便转身走开,以免打扰他们。
“Morning Prof.Xia!”
夏颖听见有人用英语向他问候,回过头来一看,闻雯向他微笑着走来。
和许许多多人不同,夏颖不喜欢称呼他所谓官衔,因此很少人称呼他主任。他曾在网上发表过一篇杂文,其中有一段写道:……官衔这东西在不少国人眼里重如泰山。在这片热土地上,你可以在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可以听到人们呼官称衔,颂扬官儿,梦呓官衔……有些人一旦当上官儿,即使芝麻小官,一下子就打起官腔,迈起方步,眼睛朝天,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眼里只有他上面的官儿。有一个人生在农村,农民出身,排行老三,姓苟名三娃。这苟三娃的命运不错,上了20世纪70年代的工农兵大学,走出了村子,踏上了仕途的道路。他能说会道,酒量惊人,一路顺风,一直到爬上处长的杆顶。有一次,他仕途得意,锦衣还乡,摇头摆尾,好不威风。老乡们见了,依旧叫他苟三娃。可是他却紧皱眉头,不作应答,人们以为他已失聪。他老父亲见到他威风凛凛的儿子,高兴地不得了,一口一个三娃子,可是这三娃子却扳着面孔,眼睛朝天望着什么,脸面似变色龙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绿,一会儿黄。起初老人以为儿子患了什么精神病。有个略有见识的人突然呼了他一声苟处长,这称呼真灵验,一下子引得他眉开眼笑,鼻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老人一见此状,心里明白了八成,感到十分失望,浑身直打哆嗦,仿佛看见了鬼怪。他突然觉得他的三娃子已死了,只能到他依稀的记忆中去寻找。于是他用颤抖的手脱下一只鞋子,劈头盖脸地向这位处长大人打去……后来这位三娃子处长再也没有回家乡,因为他不久从处长的干顶上掉下来,跌到了监狱的缝儿里了。……
这篇杂文以下面一首诗结尾:任何阶梯都从平地起。
台阶一个接着一个。
一直向上升起。
不足两米高的人。
借助台阶。
身高能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