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清源就被她拖着进了一家快餐店。点菜的时候，李清源幽幽地提醒一脸兴奋的她说：“我已经吃过早餐了，点一人份就可以了。还有啊，我身上带的钱不多。”
点菜的兴奋减少了一半，不过她还是一副很知足的样子，说：“放心吧，我不是个贪心的女子。我只求能吃饱。要不是我今早起床晚了，出来时还忘带钱，我肯定不会缠着你请我吃顿早饭的。我也身不由己啦。”
“哦，这样啊……”李清源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句，而后为她买单。他们两个就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一个看着窗外的行人发呆，一个旁若无人地吃着早饭。可能是气氛太冷清了，吃饭的女学生就停下了筷子，擦好了嘴巴，很郑重地说：“刚才的一系列举动，让我意识到其实你是一个好人。虽然染着个橘红色头发，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对了，我叫许婵媛。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我叫……”李清源缓过神来，没有很快地回复许婵媛的问话，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梦里那个奇怪的青衫男人叫他“李清源”，可那真的是他的名字吗？
“呃，你叫什么？”许婵媛满怀期待地等着李清源再说出几个字来。
“我叫黎秦……黎明的黎，大秦的秦。”李清源瞎编了一个名字，搪塞了过去。
“哦，黎秦啊，好奇怪的名字。”许婵媛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若有所思地说。
“哈哈，我也时常觉得奇怪。对了，你现在还不着急去学校吗？”李清源苦笑着附和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
“哦，也是啊。这个时间点，两节主课都过去了。不过现在去和再晚点去，也没有什么区别。索性就晚点去吧。”许婵媛随性的性格让李清源感到有点吃惊。高中生一直被认为是最没有活力的一个群体，但许婵媛很显然不属于那个集体，因为她身上有年轻人该有的东西。
“你总不能翘掉一整个上午的课吧？班主任，年级主任都不会放过你的吧。”李清源好心地提醒许婵媛要时刻谨记做学生的本分，倒不是他自己古板，而是他有其他事要去做。
“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许婵媛一脸不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带着青春的笑容问李清源，“看不出来你曾经也是个好学生啊。好学生，再请我喝瓶橙汁怎样？”
“好学生？……”李清源喃喃念着这三个似乎离他十分遥远的字眼，又看了一眼眼前充满活力与朝气的许婵媛，说，“你也喜欢喝橙汁？”
“不是啊，只是不喜欢喝别的。”许婵媛的回答让李清源一时半刻没能理解透，不过能肯定的是她可以喝橙汁。李清源的口袋里恰好有一些零钱。李清源就用这些沉重又不值钱的硬币买了两瓶纯果乐，一样的口味。
“其实果汁的味道都是一样的。”许婵媛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瞳孔里闪过一丝哀伤。
“果汁的味道怎么会是一样的呢？”李清源喝甜橙味的果汁，自然是觉得甜橙味的和其他口味的相比更加好喝才喝的。如果果汁的味道都是一样的，那么商家还怎么拓宽市场呢？
“嗯，味道确实是一样的，只是你不懂而已。好了，谢谢你请我吃早餐，还请我喝橙汁。我该回学校，继续当我的好学生去了。拜拜。”许婵媛瞳孔的悲伤褪去，但李清源知道她心中的悲伤是不会那么轻易褪去的。
“嗯，再见。”李清源在原地静静地伫立，凝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纯黑的头发在晨风中自在地飞扬。阳光很柔和，像香水喷洒在浓密的头发上，浸润了整一个背影。
八十年代同平政府考虑到外来打工人群，和房地产商协同兴建了嘉业公寓。其房租几十年来都普遍低于同平其他地方的公寓。其中原因有二，第一是政策优惠，第二跟城西的环境有关。从上世纪中叶起，城西就有一个叱咤风云的黑帮——狮虎帮。狮虎帮是在七十年代正式成为同平第一大帮，附属于它的小帮会有十几个，包括后来崛起的腾帮。但狮虎帮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在城西为所欲为，不但招来了警局的多次镇压，还引起了内部危机。而腾帮更懂得中庸之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暗中策划着将狮虎帮拉下马。于是狮虎帮在腾帮和警局的联合夹击下不断衰弱，不得不接受与新秀腾帮平分天下的现实。腾帮成了一大霸主之后，城西的治安有了明显的改善，但仍旧不时有奸杀掳掠的案件发生。四年前发生的几起血案，更是让人望而止步。
不过失去记忆的李清源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曾经住在那里过。
安业公寓的大门敞开着，门卫室里的保安还在打着呼噜。门卫室外面的墙壁上安装了一个监视器。李清源敲了下门卫室的门，吵醒了那个保安。保安慌乱地摆了下歪斜的帽子，睁开眼来看李清源。可以这么说，保安对李清源有一丝惧怕。
“呃，你是要干嘛？”
“我以前住在这里，最近有点事，就搬了出去，但发现有样很重要的东西忘记取走了，所以想来取走。这是我的房间号码。”李清源将那张纸条递给保安看。保安半信半疑地接过纸条看了下，“咦”了一声，说：“几天前，是有个女人搬出了这个房间。不过当时怎么没看到你啊？”
“哦，有个女人？”李清源有一点小惊讶，但他的反应很自然，脑子运转得很快，“嗨，那是我女朋友啦。我有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帮她搬家。”
“哈，是这样啊？”保安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清源，“我说现在流行染橘红色头发了吗？看起来倒是蛮精神的。不过正常人估计不怎么喜欢的吧。”
“我也忘了我是什么时候染这种颜色的头发的。”李清源耸了一下肩。
保安苦笑了一下，从一个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了李清源房间的钥匙，然后跟李清源说：“按规矩，得由我陪着你去。你不介意吧？”
“明白，不介意。”
保安把公寓大门关上后，带着李清源穿过了几条寂静的小路，拐过了几个小巷后，进入了一幢楼，爬了四层楼梯，打开了西面的第一间房。就在李清源两人要进入房间的时候，走廊上经过了一对年轻人，朝李清源笑了一下。李清源也就友好地回了一个笑容，随即带上了门。
里面很昏暗。把窗帘拉开后，明亮的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保安在沙发上坐下，对李清源说：“现在去找你要的东西吧。”
李清源点了下头，假装找东西。房间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总共只有四十平方米，所以每个部分都显得有点狭窄。卧室里有一张两人床，上面铺着张海蓝色﹑绣着浪花的床单，床柜上摆放着一只老式手表，是那种要每天上一次发条的。在电视机的上面有一个仿古壁钟，摆锤静止地垂落着，大概是没电了吧。
卧室很干净整洁。李清源能想象出那个也许是他女朋友的女人是多么地讲究。李清源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很是享受这种回归的感觉。回归，让他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曾经的生活的气息。纵然他什么都想不起，可还是觉得这一次回来是有意义的。
“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清源出来，保安就问了一下。说实在的，他也很嗜睡，在客厅的沙发里打了一个小盹。他以为他打完盹李清源就完事了，可没想到李清源是这么慢的一个人。
“哦……找到了。”李清源没想到自己睡着了，就赶忙起身，拿起了床柜上的老式手表，走出了卧室，对保安展示了一下他手中的手表。保安有点傻眼。那手表实在是太普通了，估计不怎么值钱。哪用得着专门回来取啊？
“那我们走吧。”保安伸了下懒腰，就率先走了出去。李清源紧随其后，离开房间的时候留恋地望了两眼，心中暗想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偶尔聊起什么东西。当谈到和李清源共同居住了一年时间的女人时，保安突然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开起玩笑说：“我跟你说奥，你那位可真是漂亮极了！你小子也真是艳福不浅！”
李清源傻呵呵地笑，说：“还好吧……”
“还好？你小子是谦虚呢，还是不知足呢？”
“我……”李清源一时语塞。他都无法记起那个人啊，只识得房间里残留了一股茉莉花的香味。也许，那是她的味道。
“哈哈，你小子……”就在保安要继续开玩玩笑时，忽然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