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晏沂没来和我们一起用晚饭。我去书房寻他,也没不见他的身影。这便纳闷了,凭他以往的性子,晚上是不会出行的。我问过门口的小厮,确定他没有出门。
正准备回去叫人帮忙寻找,却恰好看到他一个人静静地立在后院的小花园里。
“你怎么跑到这里去了,我正要去外边找你呢。”我来到他身边,看到他正凝神望着天,一动不动。星子儿的微光映在他漆黑的眸中,愈发深不可测。
他没回答,我没再问,陪着他看星星。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能认全这些星么?”
我回道:“当然不能啊……你看他们长的一模一样,谁能认得全啊。”
他听后,侧身对我笑笑,随意道:“我来教你。看到那边七个星了么?依次为天璇,天玑,天狗……”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河悠悠,一片灿烂。他说的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觉得此刻我们挨的很近,我甚至隐约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泽兰的清香,独有的味道。
他转头看我,半带问责道:“你有没有在听?”说罢屈指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我突然吃痛,回过神来,讨好地笑了笑。他笑着摇头,不再理会我。
过了几天,郁衡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了上次砍他那伙贼人的藏身之地,非要去报仇。仅仅报仇就罢了,他却执意不带会武功的侍卫。原因是他这几天特意研究了一套剑法,以柔克刚,专门对付那些蛮人。
碰上一个不要命的就算了,竟然还拉我做垫背。无奈他不听劝,我只得吩咐几个侍卫悄悄跟随在我们身后,自己与他前去“报仇”。不过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这哪是真的报仇,不过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堂堂将军是不会被山贼轻易打败的。由于上次他被一伙小毛贼砍伤的事在府里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丫鬟把这个故事做成了皮影戏,换了谁,总要去证明一下自己其实并不窝囊。
到了贼窝门口,才发现这里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穷酸。门没有关紧,划拳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我们轻手轻脚地挤进门,一大股酒气扑面而至。忽然,门口传来几声尖锐的狗吠,我们怕是要暴露了。
郁衡不住的倒吸冷气,我示意他先随我闯进去,他却颤颤地躲到了门后。
我蹙眉问他:“你怕狗?”
“弄走弄走。”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有些闷闷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栓着的,乳臭将军。”经狗这么一叫,屋里的贼人听到动静,扛着刀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哪个在这儿扰了爷们的酒兴!”
那领头的一看到我倏然色变,立刻扑通跪了下来,央求道:“女侠饶命!求女侠饶了小的们,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其他人听他这么说,也忙跪下求饶。我看他们像一排秧苗般整齐地跪在地上,心中不忍,暗恨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什么,别紧张,我们这次不是…报仇来的。”说罢便超那边门后递了个眼色。
“先把那畜牲弄走……”不管我怎么使眼色,郁衡还是不肯出来,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那贼人越来越搞不清情况了,一个个抓着脑袋不知道干什么好。
我只得解释道:“门后那是我…师弟,他面目丑陋不敢见人。”
这招果然挺管用,郁衡听后竟主动从门后走了出来,且机警地避开门口那狗,约摸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用丑陋评价,心中不爽。他走到我身边,轻咳了几声,悄声问:“带人了么?”
我强忍住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蹙眉:“到底带没带人?”
我扬手指了指:“带了,在门外呢。”
他指了指墙头道:“待会我先顶住,你从那儿爬出去叫人。”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为什么还打?凭什么是我,你怎么不爬出去!”
“我爬不出去啊,你小的跟猫似的,最适合爬墙了。”
不等我回话,他便超那贼人喊了几句:“我们就是来报仇的,上吧。”说罢拔剑冲向他们。贼人似乎非常恼怒,抄起大刀就超郁衡砍去。
“你注定要栽到那些人手里。”我叹息着,顺着那堆稻草爬到墙头上,对着外面喊人,话音刚落,几个小侍卫已经到了院子里,没一会就将那贼人制服了。我跳下来走到郁衡身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小时候被一条狗追过,所以我…”
“所以你见了狗就吓得半死风度全无拔腿就跑对不对?”我一口气替他把剩下的都给说完了。
他没有理会我继续说:“我想到从那狗身上跳过去,所以没被咬。”
我点了点头,拉着他故意从那狗身边经过,那狗挺有悟性,看到郁衡立刻汪汪地叫了起来。果不其然,他脸色煞白,加快了脚步。我笑的停不下来,看来小时候最容易给人留下心理创伤,是以每一个孩子都要被尽力呵护。
最近知道的秘密还真不少,郁衡是个皇子,郁衡身上有奶味,郁衡怕狗……郁衡者,世间奇男子哉。
前阵子总是阴雨绵绵的,现在终于放晴了。架上的葡萄一天天成熟,如今更是玛瑙般的剔透可人。今早我与谦儿去后院摘葡萄,这一架葡萄我和谦儿从播种、培育、收获全部亲力亲为。架子不算高,但最上边的那几串却很难够到。
谦儿收拾了篮子:“够多了,我们回去吧。”
“这怎么行!上面那几个难道要留着喂小鸟么?我去找几块石头垫一垫,你在这等着。”我不肯依,强把她拽了回来,自己去周围找找石头。可这小园子都是下人打理好的,哪里有什么能垫脚的石头?我不甘心,又去了前面的园子。路过晏沂房间的窗前,我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只几案上摊着几本书。见他出去了,我也没了兴致,转身欲走。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如果找不到石头,拿几本书应该也是很中用的。想到不用再千里迢迢搬石头,心中自是欢喜。我跑进去挑几本最厚的书,又忍不住好奇瞅了瞅桌上那几本翻开的书。
何时俗之工巧兮,
却骐骥而不乘兮,
当世岂无骐骥兮,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
一字一句满是愤慨。我打听过晏沂之前有参加过科考,却未能中举,素有忠君报国之志,却因穷困而落空。上一世他也是为国忍辱负重,男儿皆有志,而我却贸然强留他在这个小小的府上,实在是过于自私。
思虑片刻后,我决定择日与郁衡说一说这事,他是皇子,给晏沂弄个一官半衔应该不成问题。我虽找到了他,但毕竟一年后他便自行去留,政局险恶,不能毫无准备。
我一步一步走出房门,怀里的书很沉,压的手都麻了。想到谦儿还在后院苦等,便着急往回赶。路上几个丫鬟上前帮忙,都被我遣开了,凡事讲求亲力亲为,善始善终,才算圆满。回到葡萄架旁,我小心地将这些书一个个摆好,中气长舒。
谦儿凑过来,打量着我累坏的样子,赞道:“天呐小姐,真有你的。”
我望着那整整齐齐的一堆书,得意道:“这叫智慧。”她一脸佩服,上前为我扇风。谦儿傻傻的,无论我做什么,总是一如既往的跟随,真是莫大的安慰,不像大哥总是欺负人。
我清了清嗓子吩咐道:“你从这儿上去,再踩着那本最厚的再上去,然后去够那一串,再然后踩着那个……”谦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指的方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那我要是跌下去了呢?”
我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有我在下边保护着你怕什么?”我势在必得,谦儿捂着被敲过的地方,郑重地应了声,乖乖按照我说的,扶着架子一级一级的往上踩。我满意地笑着,回身去拿篮子。忽然身后“砰”的一声,我的谦儿还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我忙扔下篮子跑过去扶她,怨道:“还真摔倒了!”
她捂着屁股,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怯怯道:“这书有一点滑……”
“明明是你太胖了。”
“是书有一点滑……”
我无奈,让她先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回去整理那一堆书。走近了才讶异地发现地上有一本书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坏了坏了!都怪你谦儿,吃那么胖干什么!”我蹲在地上,捧着那本被摧残的书嚎道。
“小姐你也不是那爱书人啊,去年在林子里还拿书生火来着……”听她又在提那些不堪的陈年旧事,心下郁闷,便顺手在她无辜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这是晏沂房里的书,不是我的。”我翻着那皱巴巴乱哄哄的书页,唉声道。
“那你去书房拿个一样的给他不就完了。”
我听后眼前一亮,不禁赞道:“好主意。”谦儿终于聪明一回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丝希望,但当我看到书名后,顿时又是一片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吕氏春秋》,好巧不巧,正是去年被我拿去生火的那本。晏沂爱书,喜欢收藏它们,我不敢想象他看到自己心爱的书变成这般模样,会是怎么样的反应。没办法了,只能去找郁衡再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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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琅轩居,看到郁衡正在小心地擦拭着一个花瓶,神情专注。我不忍打扰,默默地落座在他的身旁。
“有事么?”等了好半天,他才放下花瓶冒出这么一句。
“有事。”我尽量保持低声下气,嗫嚅道。
他瞥我一眼:“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得赔着笑,温顺道:“对啊。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算不上坏事,就是找你帮个忙。”
“嗯。你觉得晏沂好么?”
“不好。”他坐在我对面,仍旧拿着帕子清理花瓶。
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有句老话说,人在江湖飘怎能不弯腰。等下次他有事求我时,再报仇也不迟。
????????我横了横心,讨好的笑了笑:“他满腹经纶,当是个奇才。你不看不知道,看了肯定吓一跳呢。所以你就来个顺水人情,把他推荐给朝廷当个小官什么的好不好啊。我保证他一定不负期望,让你满意的!你那么厉害,不会连这等小事都不答应吧。”我几乎搜罗了从小到大学来的全部奉承词汇,窥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
????????只见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是他让你这么说的?”我被他看的发怵,好像自已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撇开与晏沂的关系,解释道:“是我自己主张的。你到底…同意没有啊?”
????????他听后淡淡地挪开了视线,挑眉道:“我看也是,这么没脑子的话不会是他教的。既然如此,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强可以试试。”
????????“真的?那你可不许赖皮啊!”我心中大喜,没再与他计较。
????????他怀疑:“你信不过我?”
????????“不不,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