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空沉宁,晚风微凉。
我冲完澡从浴室出来,从冰箱拿来一罐生啤,时钟已过十点;卡卡蜷缩在沙发上面缱绻;我一路走过客厅,身后留下未干脚步的水渍,不过很快蒸发。
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冗长,一如眼下凭栏夜眺的城市斑斓,尽管随处可见炫目缤光,却一切寂寥如常,如同我这个喝着啤酒的男人,还有同居一起多年的金毛卡卡。
我喜欢岩井俊二,看过最多遍的《情书》在这个夏天几乎能背出所有台词,最后一幕渡边博子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之森中,朝着逝去未婚夫的那座远山,发自肺腑的哀伤呐喊:你好吗……我很好……
盘旋山谷的声线的回荡,却只听到自声的回响。我很感动,并且每一次看到这幕的结尾所带来的感动都不一样。每每听到那句“你好吗,我很好”,心里总会一阵揪紧,仿佛心房间骤然就那样被轻易塌陷了一大片空白一样。我喝酒,猛烈地喝酒,冰凉的生啤穿过肚肠,却还是难以克制某种隐匿的心伤。
如果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部电影排行NO·1,那么我的那部便是《情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沉浸在某种无望,因为她的离开。
后来,我遇见晚晚,在小区附近的咖啡吧。
那时候天气刚刚入夏,全城的银杏叶刚刚转绿回来,我点了一杯蓝山,选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时而看看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银杏树,时而俯首写字;那是我第十份工作,在她离开后的半年间,在一家还算大型的策划公司,给那些房地产企业写些枯燥乏味的宣传语录,一个小时能够完成半个月的工作,尽管找不到价值所在,但是也乐得清闲。余下时间就是读书,看电影,喝啤酒,发呆,和卡卡说话,长此以往,变成了一种习惯。
晚晚有好看的酒窝,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我写字发呆的时候,把卡卡拴在身边,晚晚过来逗它,就这样,我和晚晚有一搭没一搭地相识了。
她开一辆橘黄色的牧马人,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这是一家奇怪的咖啡厅,也是我羡慕中的咖啡厅,聚集很多创业的小年轻,咖啡厅出租工位给他们,作为办公场地,在我看来租金算是廉价。
怎么想到会用这样的一种方式经营?我问晚晚。
现在不是流行创业孵化吗?晚晚笑。
也是。我抿口蓝山。
你住后面?晚晚问。
嗯,从大前年的冬天一直住到了今年夏天。我答。
还会一直住下去?
当然。我说。
咖啡吧是二十四小时那种,不打烊,店内的灯光一直随着昼夜的交替来增减。
晚晚下午七点离店,她说饿得受不了,带我去吃全城最好的烧烤。她驾驶着牧马人,把车窗全部放下,夜风没完没了地兜进来,呆在后座的卡卡全身金毛招展。
是一家生意爆棚的大排档,老板年轻俊朗,翻滚烤串的双手麻利顺畅,看得出来,他找到了生活的价值所在,而我还是身陷迷惘。
晚晚用超大号的马克杯接了一杯黑啤,我们那时相识不久,却已有老友之感。她吃得肆无忌惮,豪爽难挡。我不喜欢黑啤,而且晚晚说我负责把车开回去,所以只要了一杯果汁。
常来这里吧?我问。
晚晚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她答得含糊不清,是啊。
虽然味道确实不错,但是全城最好有点过了吧。我说。
晚晚喝口黑啤,掩饰一笑,一瞬闪过稍纵即逝的伤感。
晚晚指指忙碌中的老板,看,冲着帅哥来的呗。
我知道这是玩笑,你们这些姑娘真奇怪。
姑娘?哈哈,好久没有听人这么称呼过我了。你来自哪个朝代啊大哥。
我想想我的姓氏,很认真地回答,如果按照姓氏来算,应该身处后唐。
郭子仪逃难改姓为叶,你是后裔啊大哥。
算是。我一脸正经。
晚晚笑,你都这么一本正经嘛。
也有耍流氓的时候。
什么时候?
跟女友耍赖——
我嘎然而止,被果汁恶狠狠地呛了一口。
晚晚会意,缓解尴尬的气压,谁都有耍赖的时候,我也是。
我以不解的目光望着她。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
我来这里,是因为那个老板,和我前男友长得很像。
……
我无语。
他现在在哪?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吧。晚晚略显伤感。
你们分手了?我试着问。
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我伤害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骄傲,一个只会一心一意对我好的骄傲。晚晚说。
无论谁的成长过程都会犯错几次吧。我唯有这样安慰晚晚。
那次晚晚喝得很醉,我好不容易把她固定在安全带里边,开车回去,把所有的车窗都摇起来。她在副驾座一个劲的嘟囔,说一些我完全听不清楚的酒话,可能是在念叨她内心深处那个男生的名字吧。
凌晨的电台就连主持人的声音都显出几分孤独,我踩着六十码,匀速前进,前方的街灯不断被我甩过后面,那些晃眼的橘红光线一个劲地从挡风玻璃照进,落向晚晚,也打在我身上。我偶尔回头看一眼这个身边的姑娘,会有一种时光的错觉,如果一开始遇见的就是晚晚,到后来又会怎样。但是假设毫无意义,倘若伤害成了最终的方式,我宁愿遇见你一迟再迟。卡卡很乖地附在后座,时而把头伸向前面来,心疼地看一眼晚晚。
我原以为晚晚醉的不省人事,抱着她费了老大劲给安排到卧室,放下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抱紧我,害得我险些摔了一个趔趄。
她在我耳边说,我想他,很想他。
我抬起头看见泪水从她眼角溢出,我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就让脆弱留给夜晚,你会好起来的,晚晚。
她拉住我的手,能等我睡着了再离开吗?
好。
我顺着床沿坐到地上。
关掉电灯,我们身陷黑暗,但黎明总要到来的吧。我们真的是爱上对方,还是仅仅爱上了爱的本身。
那句话忽然在我深陷黑夜的脑中冒出来:你转身离开,我已想念成灾。
可是,纵然相见恨晚,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走出房间,已过午夜两点,我又看了一遍《情书》。
卡卡坐在我边上,宁静安详。
电影落幕,这次我忽然豁然明朗。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在街头相遇,我会报以微笑。
她问,你好吗?
我的内心已经平静无澜。
我答,我很好。
所以,晚晚,过完今夜,也——
愿你已放下,常驻光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