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念凝着他眼里的光，心肺好似被火灼烧了一下，喉咙酸涩，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话说出来，“靳慕白，我明天就要和林奕扬结婚了。”
“那你想我怎样？！”靳慕白恼怒地瞪着她，好看的眉打了个死结，逆光投下的暗影罩得钟小念快要透不过气来。
空气仿佛被榨干了，只余下他紧促而清晰的呼吸声。钟小念低着头，慢慢握住他的手，把证件塞进他手里，“祝我幸福，我想你祝我幸福。”
有他的祝福，她会离开得安心一点。
靳慕白撇开手，任凭证件掉在地上。“你的幸福不是因为有我吗？你不是喜欢我的么？”
“是又怎么样……”钟小念蹲下身，捡起地上证件，看着照片上的人，飞快抹去不小心滚出的泪，“喜欢怎么样，又不能当饭吃啊。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你让我活得轻松点好不好？”
“和我在一起，很累吗？”靳慕白也蹲下去，拉过她转身正面他，轻声问。
“很累，很累……靳慕白，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看见他皱起眉，钟小念摇了摇头。“爱情不应该是像我们这样子的，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猜，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我也是女生我也有自尊，虽然在你看来我是挺不要脸的。其实你不爱我，你只是习惯了这种崇拜。喜欢你多一分我就双倍地厌恶我自己，我做错了那么多事情伤害了那么多人，我怎么这么贱地继续喜欢你？我这么讨厌，有什么资格喜欢你？面对你，除了笑我不知道还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你对我的讨厌才会少一点。”
这些话以前她从来不敢告诉他，到了现在，终于不用再顾及他的感受自欺欺人了。这段感情她处在什么位置，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忍着痛装糊涂。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靳慕白脸上罕见地露出迷惘的神情。
他是习惯她陪在身边，可这不只是习惯。她的出现是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意外，从一开始的无措到逐渐接受，他开始试着慢慢面对他们关系，认真考虑他们未来的时候，她却突然逃走了。
这五年，他刻意回避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无数次想卖掉市中心的公寓，那本是为她准备的家。可那房子好似有种魔力，仿佛罂粟的香气总能勾起回忆。
那晚在会所意外撞见她，看见她过得狼狈他愈加不安心。车上，想拉她回身边的冲动不可抑制地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可他自有他的骄傲和自负，一念之间的试探，脱口而出间他知道伤害了她。
任何事情，他自认只需花几分功夫便可应对。偏偏，却对她和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束手无策。
“那如果我说——”靳慕白抿直了唇，艰难地开口，似乎怕她没听清，又加重了音重复道，“如果从现在开始，我来主动这样可以吗？”
“对不起，请你别玩我了，我不是没有等你，是你迟迟不肯来。”
钟小念铁了心将他推开，转身跑进客厅。
趴在拐角偷听的Joy直起身，极不赞同地对她摇摇头，“真是狠心的女人。”
“你出去送他走吧。”钟小念合上眼，瘫软在沙发上。累，真心很累，什么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
Joy拍了她一巴掌，嘟嘟哝哝地走出去。不到半秒他大叫，“小念，你快来一下。”
往玄关瞟了眼，钟小念咬了唇没吭声。
“喂，钟小念，人要死了你别跑我面前哭丧！”Joy怒急大吼。
太阳穴重重一跳，听他声音不像是玩笑。钟小念迟疑站起来，“怎么了？”
“你滚过来自己看！”似乎某人要暴走了。
绕过玄关，钟小念看见靳慕白被Joy吃力地抓着肩膀抵在鞋柜上，脸色一白，“怎、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他晕了。”
Joy没好气送她一记白眼，看她蹲着手忙脚乱捡什么东西，薄薄的纸片她捡了一分多钟也没捡起来。他按住摇摇晃晃的靳慕白，无奈得想哭，“小姐，你干嘛啊？”
“拿身份证，去医院。”
Joy开的靳慕白的车，送到医院挂了急诊。不晓得是心虚怕遇见林奕扬节外生枝，他很体贴地没去他家医院，也耽搁了些时间。
急诊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胃出血。挂了点滴，做了急救措施，他脸色好了些。
钟小念给他身边的人通知消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除了王经理、欧梓羽和舒琪，竟再想不出其他的人来。这么些年，他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小。
“王经理，不好意思。”大半夜的又吵醒他，钟小念过意不去。
那头沉默了会儿，王经理始才从半梦半醒中清醒，“小念？”
“您现在方便来下市医院吗？靳慕白他现在胃出血在医院，我没他妹妹的联系方式。”钟小念顿了下，看看手中拿着的靳慕白的手机，她不想和舒琪说上一句话。
“我就说嘛……上次医生就说慢性胃炎，要住院观察。”王经理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小念我在外地出差，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老板，这么晚我突然找人也不好找。”
“……那好吧。”
按下键，钟小念疲软地靠在椅背上，望向病房虚掩的门。难怪才开门就看他脸色不对劲，他到底在想什么，普通胃炎竟然拖成胃出血。
困乏地看着他的手机，百无聊赖间忽然想起那天拍婚纱照遇见欧梓羽她说过的话。钟小念鬼迷心窍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串默熟于心的号码。
仿若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右手掌中陌生的手机响了。
“他一直等你，怕你联系不到他，他手机号码从来没变过。他每个陌生的号码都接，每次手机响一声就被挂掉，尽管有时候明知是诈骗信息，他还是会打过去。”
深夜里，突兀的手机铃声刺得耳膜到心窝子都疼。钟小念挂上电话，看见他手机还在闪，便按了解锁键打算把来电记录删掉。
黯淡的屏幕闪了两下，跳出解锁页面。
他设置了密码，四个阿拉伯数字。
输入他的生日不对，他妈妈和舒琪的生日，还是不对。抱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她输入她的生日，依然不对。
钟小念泄气地看着又黯淡下去的屏幕，自己始终是不够了解他。
夜晚的医院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开始像玩游戏似的玩起解锁的游戏。
再一次鬼使神差，输进去“1851”，唰地一下手机解锁了。
怔怔望着屏幕上扫描进去的合影照，眼泪落在屏幕上，滴答一声，清脆而用力地敲在心上。钟小念捂住嘴，像个傻瓜似的痛哭出来。
1851，到今天，他们分开了1851天……
每一天他改一次密码，是不是每解锁一次就会提醒他，他们有一千多天没有在一起了。
旁边的椅子一沉，是Joy。
钟小念一头栽进他胸口，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Joy，我好讨厌我自己……都是我那么任性，才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糕。我不想的，我也很想和他在一起，做梦都想。可是我不能……我爸已经被我气死了，我只剩下妈妈了……”
Joy脱下外套塞她手上，默不作声揽住她的肩拍了两下。没办法，出来得急，找不到纸巾了。
把头埋进衣服里，想起公寓门口他低低的那句话，钟小念心疼得连呼吸也痛起来。
“如果从现在开始，我来主动这样可以吗？”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却那么紧张地看着她，带着一丝他平生没有过的乞求。
“要进去看看他吗？”看她情绪缓和了下来，Joy提议道，“进去陪下他，比你坐在这里难过有用。”
钟小念摇头，把手机又解锁了递他，“你给舒琪打电话，告诉她她哥生病了。”不等他翻通讯簿，她按住Joy的手，“等天亮再打吧。”
她自私地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直到天空泛白，一片灰蒙蒙。接到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的舒琪被保姆周阿姨推来，病房门前，Joy把手机、证件、车钥匙通通交回她手上。
“谢谢。”仍然带着敌视的情绪看着坐在一边的钟小念，舒琪推开门，又倒退出来，“我哥问过我和你的事情，车祸的事我也没告诉他，谢谢你。不过我不会让我哥和你在一起……”
钟小念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拉过想要暴起的Joy，“我们走吧。”
她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靳慕白那场害得孩子流产的车祸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不是为了她靳舒琪，有些事情说了她也不会懂，更何况她也未曾需要她了解。
走出医院寂静的长廊，灰白的天空像极了未熟睡的眼，困乏冷清。
Joy打了个呵欠，“吃完早餐再回去睡，还是回去先睡一觉再起来吃晚餐？”
钟小念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过了。“你先回去吧，中午的时候我提前一个小时给你打电话，别睡太死了。”婚纱一直是放在婚庆公司，反正她人也出来了，只是要先打电话给林奕扬让他别去公寓接她，直接在婚庆公司工作室门口碰面好了。
“啊？”Joy揉揉耳朵，似乎怀疑自己没听清楚，瞪大的眼直愣愣看了她三秒，“大小姐，你还是要结婚？疯了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