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跟我走。”靳慕白低头看着脚下抱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深埋着头不停发抖的人,深黑的眸光平静如一潭死水。
钟小念固执地摇摇头,撑着地想站起来,做不了鸵鸟,哪怕是有个洞让她钻一钻也好。
才直起腰,身体忽然腾空。靳慕白抱着她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掐碎。他眯着眼,神情莫测,“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仔仔细细谈一谈吗?”
“晚些时候钟点工会来清理,王经理,麻烦你送下大家。”
毫不顾忌四周揣测的视线,他疾步往楼上走,目光落在怀里的人有片刻的分神。她长大了五岁,怎么反而轻了那么多?
甩门声重重地响起,靳慕白放下她又转身出去了。钟小念坐在靳慕白卧室大软椅上,无边无际的寒意如潮水漫过心底,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还未抽完的烟,颤抖的手指按了几下才点着了火。
喘着气用力地吸了两口,她卷起裤腿,冰凉的手指触着那些已经愈合的刀疤,一下一下放重了力气按下去。细微的疼,好似被蚂蚁细细密密的啃,钟小念咧起嘴角弯出一抹调皮的笑。
每疼一下,心那儿就不那么痛了。
靳慕白去了楼下,处理后续事宜。等他再回楼上,卧室里已经满是烟味,仙人掌盆栽里堆了七八支烟头。
昏暗的房间里,钟小念抵着沙发弓着背缩在茶几后面,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像个瘾君子般认真吞吐着烟圈,刘海下空洞的大眼入神地望着指尖忽明忽灭的烟火。
这幅场景好像一枚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眼里。靳慕白放在门口开关上的手指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钟小念抬起手挡住眼,低了低头。
“别抽了。”靳慕白皱起眉夺了她的烟,按在盆栽里掐灭,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安置在沙发上,旋一侧身在她对面茶几上坐下,“告诉我,周全胜刚刚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啊?”钟小念苦笑,指腹揉了揉红肿的眼,“我妈之前逼我相亲,对象就是他。在餐厅我们闹得很不愉快,刚好遇到林奕扬,他为了气周全胜故意撒谎说我是他女朋友。相亲前我就知道周全胜和我一个公司,所以我才随便编了个工作骗他。”
“继续。”靳慕白面无表情,挑了挑眉。
钟小念愣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在了一起,她恍然大悟般做作地啊了一声,“他今天晚上喝多了,你没看他喝得都有点醉了么——”
“别想骗我,钟小念!”靳慕白咬着牙低吼,他倾下身用力扣住她的下巴,阴郁的眼逼视向她,容不得她继续闪躲。看着那双大眼睛陡然流露出的惶恐和脆弱,他眼神发沉,几乎是用胁迫的语调说完后面的话,“没什么事可以瞒得过时间,只要去调查不用多久事实就会清楚。刚好,公司最近也在和英国那边合作,奥宾集团,DavidReynolds是么?”
钟小念浑身一颤,仓皇地抓住他的手,“不要找他,我求你。”这一辈子,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
“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靳慕白挥手,粗暴扫落茶几上的物什。第一次他无法让自己保持理智,他几乎有一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怀孕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是你们高不可攀钟家害怕我会借着孩子的事纠缠?”睨着她脸上一抹受伤的表情,靳慕白沉沉吸了口气,闭上嘴。否则他不能阻止自己,口不择言说出更伤人的话。
他没办法冷静,尤其想到五年前她有过属于他们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却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你不肯见我,我连你人都找不到……”钟小念嗫嚅着,眼泪滴在膝盖上,滚烫得每一寸皮肤都几乎要烧起来。当初不要她的是他,如今又义正言辞指责她的还是他。他凭什么?
“是啊,我钟小念就是贱。你高兴了就冲我笑一个,没兴趣就让我滚,什么都是我的错,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都是我犯贱……”指尖硬生生地戳进干硬的结疤里,她抱着膝盖,每说一句就狠狠刺下去。疼得麻痹了,就再也不疼了。
靳慕白按住她自虐的手,隔得近了,终于看清楚她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看她仿佛失去了控制的手,他眼眶收紧,生生一口凉气灌进心腹里。
半天,终于费力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来,“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
“对哈,你都懒得见我了。”钟小念抬起头来看着他,又笑又哭,脸上全是狼狈的泪。
“知道怀孕了,我就找你,我找了你二十八天。学校里说你请了事假,我去你家里你也不在。你让舒琪告诉我别再来骚扰你,你不肯见我,你说你从来就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怀孕了两个月,拖久了要是被我妈知道她一定会逼我去把孩子打掉。我没办法,我当时就要疯了你知道吗,后来那个人来我家吃饭他说他喜欢我,我妈也在撮合我们。我想先和他结婚把怀孕的事情瞒过去,等我和他去了英国离开我爸妈我到时候在想办法……我没想到、想到我爸会这么看重我,为了我他把所有的流动资金和公司所有的业务都转移到和那个人的合作上,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个时候她才二十岁,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她为了保住孩子急得六神无主。林翠雯连靳慕白都不接受,更不可能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男人向她求婚时那么温柔,就连她试探地告诉他她已经把第一次给了别人,他也说不在乎。那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在国内无论她躲到哪里他们都可以把她找出来,她只有抱着一丝希望和那个男人去英国,再装作无意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去哄那男人和他离婚。她偷偷存了一笔钱,计划好和男人离婚后就躲在英国把孩子生下来。
唯一没想到的是她还来不及告诉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怀孕的事就出事了。她回国祭祖,试着拨了靳慕白的号码联系上了。虽然电话里他声音冷淡,却主动提出再见一面。
她欣喜若狂跑去赴约,没想到却出了车祸。
“……孩子呢?”靳慕白闭上眼,虽然已经猜得出结果,但却不愿再去想。
“我不小心出了次事故,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男人,就流产了……”原本温文儒雅的男人听说她流产,勃然大怒,立刻翻了脸。她和他结婚一个多月连亲吻都没有过,她就送了他那么一顶绿帽。
怒不可遏的男人立即终止了所有的合作,他利用她爸的信任转移了大部分产权。她才从手术室出来的第二天,就逼得回了英国。她跪着求了那个男人整整一天,之前说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用尽所有难听的语言辱骂她,扬言会毁了她全部。他折磨了她半个月,然后离婚,而钟家资金链停摆许久终于破产。
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爸爸突然从伦敦新租的办公楼里纵身一跃。死之前他做了许多准备,把大量的债务过渡到他私人身上。他本就没有可供继承的财产了,他一死,那些压死人的债务也不再需要她们承担了。
接到噩耗的时候,林翠雯还在厨房里煮粥。自从她出事以来,林翠雯一直浑浑噩噩。她忙着去医院认尸,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脊椎受伤,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站起来。
家破人亡,落到现在这境地,这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造成的。
“如果我说——”靳慕白艰涩地开口,仔细斟酌着字词,“那些话都不是我说的,也许是小琪故意和你开玩笑,那天从你家离开以后,我就去了美国。有位师兄在华尔街一家公司做ceo,我一直兼职做他的顾问,那一次出了点麻烦,我在那里留了一个多月。我走得急,手机放家里了。那时候你经常换手机号码也跟着换,我也联系不上你。我有给你寄礼物,每三天寄一次,那些国际快递单我还收着,地址填的我家,我给小琪打过一次电话让她去学校的时候转交给你。”
那一个多月他忙得昏天黑地,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八个小时都是坐在电脑前面看资料,做分析。他发展事业的储备金,也就是在那一多月赚来的。
他是从美国回来,从舒琪嘴里听到说她结婚的消息。关了一个多月的手机里,找不到一通关于她的来电或是短讯。她又换了号码他依然联系不上她,直到某天她主动打了电话来。
“那天我有去S大等你,但是中途小琪出事发生了车祸,所以我去了医院。”他抱歉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抛下了骄傲,明知她背叛了他已为人妻,却无法阻止见她一面甚至挽回她的念头。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么?钟小念难过地咬住唇,她忽然很想抱他,小心地睇着他的脸色,她伸出手。
“咚咚——”指尖刚触上他的衣料,敲门声突然响起。
停了一会儿,又有节奏地敲了两下,“亲爱的,睡了吗?小琪姐姐带我回家来玩,限你快快现身……亲爱的,你是不是睡着了?”
好娇俏的声音,隔着门板钟小念似乎也能看到女孩子脸上甜蜜的笑意。
错愕地看着靳慕白不自然的神色,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