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要去桂林，在北京西站候车。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便买了一张报纸翻读。正读得津津有味，一阵细弱的歌声飘进耳中，忍不住抬头寻找，是不远处的一个与我女儿同样大的小女孩在唱歌。我原以为也是随同父母出行的孩子，因憋闷无趣而歌唱的，细细一看，发现并不是，唱歌的小女孩是在用歌声向旅客乞讨的，正在一位看书的旅客面前吟唱乞讨。小女孩是南方口音，我这个很少南行的北方人听不大懂，但咬音嚼字听得出是一支祝福的歌。然而，小女孩的祝福歌并没有打动看书旅客，看书旅客仿佛全身心沉浸在了书中，没有听见小女孩的歌声似的。周围的旅客也近乎麻木地望着歌唱的小女孩，麻木得连谴责看书旅客和同情小女孩的目光都没有。毕竟，我们经常在车站看到乞讨的孩子，也经常被乞讨的孩子拽住衣襟。
小女孩的祝福歌唱完了，并没有得到她歌唱的报酬，看书旅客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虽然她的歌值不了几个钱。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殷切的目光不情愿地离开了看书旅客，寻找下一个她认为可能有所收获的旅客。看书旅客身边的旅客们慌忙地低了头，或旁视，避开小女孩的目光，有两个旅客起身走开了。
我把手伸进兜里，摸捏到一张十元的钞票，等待着小女孩朝我走过来。我总是被乞讨的对象，无论在车站还是大街上。我不是有钱人，但我略胖的身躯使我像个有钱人似的。更让乞讨者把我当作重点目标来乞讨的原因，是我长的比较面善，乞讨者是喜欢向面善之人行乞的。而面善的我，每每遇到乞讨的人，或多或少都要施舍一点的，不施舍好象就觉得对不住自己的一副善面似的。可一次施舍十元钱，在我施舍的历程中还是少有的，但这次我决定给这个小女孩十元钱，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跟我女儿一般大，正应该在父母的身边撒撒娇，穿着漂亮衣服去上学，而不是身上的紫花布衫脏脏的，在这里向人歌唱乞讨。她的父母可能在某个角落里隐藏着，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儿，等待着小女孩得到旅客施舍的钱后欣喜地奔向他们。
小女孩在看书旅客的无动于衷中失望地移开了脚步，目光充满希望地寻找下一个可以乞讨的目标。虽然我想到了小女孩会选中我，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有些害怕她向我走过来。我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小女孩，而是其他旅客的目光，他们会在我给小女孩钱后，目光疑问、不解、嘲讽甚至谴责地投射于我，而不是赞赏。向人乞讨的行为是不被社会推崇和赞赏的，如此，被乞讨的人也不会被赞赏和推崇。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向我走过来了，她失望的目光又迅速充满希望，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满怀希望而喷发出来的热热地气息。我捏住了十元钞票，准备在她来到我面前时，在她开口歌唱祝福我时赶快送给她，让她的希望不再失望，让她的欣喜成为意外惊喜。
我已看得见小女孩瞳孔里我微笑的脸，小女孩已与我近在咫尺了。
就在小女孩来到我的面前停住脚步，满脸期望要开口歌唱时，始终在我身后玩耍的女儿突然跳了出来，跳到我的面前，扑到我身上，伸手搂住了我的脖子，目光惊奇地望着站在眼前的小女孩。我看见小女孩脸上浓浓的希望瞬间飞散破碎，随即腾起一股复杂的惶乱。迟疑了足有半分钟，小女孩突然转身跑去，飞快地向候车室外跑去。
我连忙放下女儿，快步向候车室外撵去。我不想让一个同我女儿一样大乞讨的孩子一无所获，虽然十元钱并不能改变她的现状，但我还是应该让她感到希望的存在。一股悲凉的东西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我知道小女孩突然跑去，一定是被我女儿缠绕我的幸福狠狠地痛打了一下，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在候车室外撵上小女孩，我紧紧拉住小女孩的手，把钱塞到她的手中。小女孩望着我，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猛然把我塞到她手中的钱又塞回我的兜里，对我说了一句话，起身跑掉了，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虽然听不大懂小女孩的方言，但小女孩把钱又塞回我手中时说的这句话我听懂了，小女孩说：叔叔，我不要，给妹妹好好读书。
泪水顷刻间蒙住了我的眼睛，一个穿着紫花布衫的小女孩，在我迷朦的目光中唱着祝福的歌，向风筝一样飘上了天空。
回到候车室，我把女儿搂在怀里，我说：女儿，好好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