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在河的对岸，燃烧的篝火上架着两根炙烤半熟、滋滋冒油的马腿。
秦珂小脸煞白，两手架住湿透的外衫坐在火堆旁，只穿一件贴身的小衣，鬓发贴在脸颊上，小嘴紧抿着，不时发出干呕声。
赵乾往火堆添一把柴，瞧瞧少女有些狼狈的模样，不禁笑着调侃道：“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若被旁人看见，还以为被人糟蹋了。”
秦珂没好气白他一眼，刚要开口，方才那血腥一幕又在她眼前浮现，继而一声干呕，接着岔了气捂着肚子咳嗽个不停。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收住咳嗽声，虚弱道：“烤好了没有？”
赵乾翻过马腿，用匕首划开表面，露出里面犹自渗血的筋肉，递到秦珂面前，笑道：“你瞧瞧，人肉跟马肉又有什么区别？又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秦珂眼睑一垂，看到那血淋淋的马肉，再也忍不住，翻身向后，胆汁几乎都呕了出来。等到缓过这一阵，她突然扑向赵乾，又撕又咬：“赵乾，你可恶！”
赵乾忙不迭抓住她头发拎起来，甩着吃痛的胳膊，看一眼胳膊上深深的牙印，这丫头是真咬啊！
“丫头，人活着就是在屠戮生灵。万物有灵，譬如田间五谷，生来就注定被屠杀，农夫才能果腹活下去。世道如此，没有贵贱的分别。再了不起的大人物，凌驾众生之上，不过是有运气有眼光，每次恰好挑到比他弱的对手。一个不慎，他也是旁人口中吃食！”
再坐下来，赵乾抚摸着少女凌乱的发丝，语气沉重道。
秦珂似懂非懂，只是看到赵乾有些落寞的神色，心里也感觉沉甸甸的。她渐渐靠在了赵乾的身边，仰头看着满天星斗，忽而有些迷惘道：“那这世道，活着也太无味了……”
“大道苍茫，并非你心存慈悲、与人为善就是得道。善恶交织，你与人无害，反言之又有何益处？你杀了这一个，或许能救下另外许多个。退一步而言，你肯放过他，他未必肯放过你。自己能做决定时，何必交给旁人来选择？以后这种情况不会少，你只需记住，杀人不是目的，只是一桩手段而已。”
赵乾听到少女有些紊乱的呼吸声，知道她还没有彻底平静下来。
秦珂听到这话，不免有些疑惑，歪着脑袋凝望赵乾：“讲了这么多，好像你杀过很多人？”
赵乾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天：“我杀过的人，摞起来能堆到天上去。这天地之间，累累尸骨，都堆在能站在那最高处的人脚下，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秦珂仰头看一眼，蓦地打了一个寒颤，粉拳轻捶赵乾：“又来吓我！”
赵乾笑一声，不再多说，许多事情并非人不信，总要眼见才为实。他拿起架在火堆上的马肉，匕首削下一片，秦珂一口叼走，烫得小脸都拧在了一起。不过她却舍不得吐出来，反而一把抢过，自己去一边大朵快颐，也不再顾及形象，总归是一起杀过人的交情了。
赵乾倒不太饿，转而烤起另一条马腿，同时思忖刚才得到的一些情报。
先前那一行人，来自刘乡，以姓氏为乡名，乃是丰城域内传承悠久的一个家族。赵乾通过那活口得知，刘家并没有参与策反陈家，也是后得到的消息，旋即便派了这一队人来想要趁乱夺取陈家珠场。
陈家也曾向刘家求援，希望双方共同对抗赵家，并且透露出，丰城域内这几个家族中，已经有柳家、马家确定帮助陈家自立，并且已经派出援兵帮忙驻守珠乡。
整个丰城域内，能够参与到这场事件中的，统共只有五六家，各自盘踞一方。赵家在丰城范围内，算是后起之秀，上升的势头却很猛，不只独占三乡之地，家族中前有赵仲谦，后有赵无伤。其他几家或多或少都担心赵家益发做大，因此陈家叛乱也并非没有底气，其余几家都是乐见赵家分裂，就此一蹶不振。
如此看来，赵家的形势确也不容乐观。如今丰城境内，各个家族或是旗帜鲜明支持陈家，或如刘家一般打算趁火打劫，能够置身事外两不相帮的已经是顶好的交情。赵家想要靠自家力量平叛，难度不小。
当然赵家也可以向丰城城主府求援，一来未必能求来援兵，二来也暴露出自己驭下无能。这一条路，其实也走不通。
在赵家的立场看来，如果真的平乱不成，也可以暂时放弃珠乡。虽然颜面大失，但却能避免局势进一步糜烂，毕竟珠乡在他们看来只是鸡肋而已，疏于关注，否则也不可能酿成今日恶果。
如此一来，整个赵家唯一对于收复珠乡有强烈渴望的只有赵乾了，当然赵仲谦应该是支持赵乾的。不过凭他们两个想要收回珠乡，自然更加困难。
赵乾思忖良久，决定先去珠场实地观察一番，确定究竟有多大价值，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如果珠场的价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也没必要留在珠乡死磕。有这个精力，大可以往别的方向去开辟探索。修行中，懂得取舍往往比一味坚持还要可贵。
秦珂不声不响吃完了自己手上的肉食，说实话这马肉并不算美味，本身肉质就差，又少了许多调味剂，只在外层抹上一遍盐巴。但她确实饿得很，与饥肠辘辘相比，口感如何也就不值得考虑了。
意犹未尽的擦掉嘴边油花，少女视线又落在另一条马腿上，看到赵乾一脸沉思状，她不动声色接过马腿，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同时问道：“待会儿咱们去哪里？还要杀人么？”
她这点小心思如何能躲过赵乾的眼睛，不过知道少女终究脸皮薄自尊心强，也不点破，只说道：“赶紧吃饱了，咱们接着上路。至于要不要杀人，看情况了。”
秦珂听到这话，也不再浪费时间，继续低头猛吃。不旋踵，两条马腿将近二十斤烤肉，就在她唇齿之间消失一空。看到光秃秃的马腿骨，她也倍感汗颜，不过转念又想到全是因为赵乾教给自己那功法的缘故，便将心里小小怨气倾注在赵乾身上，频频冷眼瞪他。
赵乾转头看了秦珂一眼，问道：“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兵刃？趁着有点时间，我帮你弄一件。”
“刀啊。”秦珂理所当然道，她也没机会接触旁的兵刃。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少女手持单刀的画面，赵乾叹息一声，说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晓得哪个样子才算好看。刀是魁梧大汉握在手里才有震慑力，你这丫头身短腰细，相貌也不算差，何苦一定要学得泼妇一般。”
秦珂俏脸一红，嚅嗫道：“跟人打斗，拼的是修为实力，要好看作甚么？你莫忘了，刚才我还用刀砍翻了一个对手！”
“好看的用处大了，旁人见你柔柔弱弱，心里先存了一份怜惜，下手也轻些。你若一副泼妇模样，旁人见到不免联想自家悍妻，原本十分力道也能逼出十二分来。这就是差别了，我也不再问你，你这丫头眼光太差，也不晓得什么是美丑。”赵乾摇头叹息一声。
秦珂听到这番论调，嘴角不屑一撇，继而福至心灵，眸子认真注视赵乾，然后开口道：“你不说还不觉得，原来你这人长得也算清秀。可惜啊，我眼光实在差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