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窅娘，她憔悴不堪，如我想像。可我，不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我们都失去了最爱的男人。曾经，我们为着他争风吃醋，互相伤害。到最后，他化为一缕孤魂，我们谁都没有得到他。
魂散，因他而起的种种纠结，也都飘散了。
我们在一小案桌旁相对跪坐。她给我倒了一杯茶。
“过得好吗？”她问我。
“你呢？”我反问。
“不好。”
“那我又未偿能过得好。”我凄笑。
忽然间我们都没有了话说。
“你恨我吗？薇薇。”许久，窅娘开口说了话。
“早已不恨了。”我笑着说。
这时侯，窅娘起了身走向内室。一会儿，她出来，仍旧坐在我的对面，却将一件东西放在了案桌上。我看到，那是一只玉珥，我送给她的玉珥。而另一只，早已被我亲手砸碎。
我忽然哽咽，为着窅娘还保存着它，保存着它就意味我们的友情还留在她的心里。
“其实，就算在我对你做出那些残忍之事的时候，我也会在黑夜里哭泣。在我内心深处，我依旧把你当作最好的姐妹。”她吸了吸鼻子，“我也曾，曾想把它丢掉，可是终是不能。”
“我知道，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伤感的说，“令我们争斗的那个男人，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是的，离我们而去了。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比死更令人无奈。
说到这里，窅娘终还是落泪了说：“薇薇，你比我幸福。他至始至终都爱着你，他对于我的恩宠，不过是一瞬间。我真的羡慕你，就算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可他牵挂的仍然是你。薇薇，你没有见到他死时痛苦的模样，你应该庆幸……”
窅娘哽咽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史书上说，李煜死时是很惨痛的。我想我没见到，真的是一种庆幸吧，他把他最美好的一面留在了我心里。可是，我多么想见到，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临死的时候说，他终于可以解脱了。”窅娘露出一丝勉强的笑，看着我，眼睛有羡慕，“他还说了一句话，薇薇……”
我直觉那句话是对我说的，我正端着茶，看着窅娘。
“他说，窅娘，你要告诉薇儿，我和她下辈子还做夫妻……薇儿，我真的好妒忌你呀。”窅娘说罢就哭了起来。
深爱的男人死在她的怀中，却对她说他要与另外的女人共赴来世，是何等残忍的吧。可是早已认清事实的窅娘，此时只是落了几滴泪便平息了心情。
而我的泪却落在了茶杯里，一滴又一滴。很好很好，我会记得我和他还有一个来世之约。
“还有一件东西，我想你比我更有资格替他保存。”窅娘说罢，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我的面前。
我拿过轻轻的展开，看后只觉得呼吸困难。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他的绝作，我千方百计阻止他作的绝作。可他最终还是作了，只是没来得及在四十二岁生日那天谱曲演唱。
“这是你来看他的前一天，他流着泪做的。”窅娘说，“他说有机会他想听你唱给他听，最好是在他生日那天。”
纸在我的手中无力的滑落，大量的泪水泉涌而出。
注定了的，什么都注定了的。
在我劝说他不要做这首词的时候，他早已将词做好。怪不得他不听我把话说完，因为他早已作了这首词，我泄露天机，泄露得晚了。老天爷快我一步给了他灵感，终是让这绝世之词得以流传。
怪不得他说他爱我，怪不得他问我他生日那天，我会不会来。他只是想听我演唱，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离去。或者他还想过，躺在我的怀中静静的离去。
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尽了，流尽了今生的尘缘。
但我们还有一个来世之约，我记得，记得。
我告别了窅娘，带走了这首词。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温暖。
“你一个人生活，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对窅娘说。
窅娘对我笑。
那笑，超凡脱俗，她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美过。我却感到心惊。
第二日，传来窅娘悬绫梁上，自尽身亡的噩耗。我似乎从她昨日绝美的笑容里，已猜到这样的结果。
她终于随他去了，她深爱的男人死了，她亦不能独活。她比我勇敢啊，难道我爱李煜不如她深吗？
清儿将一只玉珥放在我的掌心，一滴泪落在那碧玉的耳坠上，越发的翠绿了。
一个个的都离我而去了，将孤独和凄凉统统的留给了我。他们或许需要一个人去怀念他们。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带着这满心疮痍，怎么能够快活于世。
我抬起眼来，看见满天空都是李煜的笑，李煜的泪。闭上眼来，满身都是李煜抚摸我的温柔。我太思念他了，而被我思念的这个人，已不在人世，这真是多么让人痛心悲哀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