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秋眼中满是疑虑,不解道:“郓曹节度使与落霞庄无怨无仇,怎么会为了这棺中之物就与我们撕破了脸皮,甚至……甚至连自己的牙兵都不放过?既然节度使已经得到了石棺,为何还要放箭,我观此事多有蹊跷。”
苏有雪朗目如星,他方才从悲愤中走了出来,摇首道:“这棺中之物对薛崇必然十分重要,他想要毁尸灭迹,将知道此事的亲随一并除去,如此杯弓蛇影真是像极了薛崇的作为!”
“哼哼……做事如此严谨之人,连活口都不敢留下,又怎会遗落了这个足可指证元凶的器物?”秦越一双单凤眼深邃而不失狡黠,微扬的唇角写尽了对于世俗的不屑。
“小猴子鬼点子多,那你认为是有人栽赃嫁祸了?”许婉秋轻摇折扇,金光立时爬满了众人紧蹙的眉梢。
秦越摇首道:“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我能想到的,薛崇当然也能想到,或许是他故意与我们兜着圈子,引君入瓮。不论如何薛崇是最大的嫌疑人,若要知道真相,也只有一个办法。”秦越卖着关子,接着道,“直接把他活捉过来,问个清楚便是。”
“你爷爷的,你们还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小陌坐在一旁,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甚是有趣,插嘴道:“薛崇的亲兵没有一万,少说也有几千了,你们要报仇,想都别想。”
秦越拔出短刀对准小陌的方向,怒道:“小娃娃怎么还活着,你若再多嘴一句,小爷便割了你的舌头!。”
“等等,小兄弟,听口音你是郓州人,那你可认识郓曹节度使薛崇?”苏有雪转身看着小陌,俊朗的脸上总是带有迷人的色泽,不由得令人目眩神迷。
小陌心下暗道:“老子要说不认识,岂不是没了利用价值?这小命肯定是保不住了,老子先含混应付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嘴上却道:“郓州城的人谁不认识节度使薛崇?他可是这一带的土皇帝,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百姓都叫他薛大虫,没人敢正眼瞧他,我对薛崇自是恨之入骨啊!”
许婉秋收起折扇,在掌心连敲三下,“好!认得那便最好,姑且信你一次。”言罢,便将小陌推入车内,顺势从小四手中夺回匕首,抵住了小陌咽喉,恐吓道:“你予小四指路,带我们避了这场风雨,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本姑娘立刻让你去见阎王。”
小陌听她这样一说,知道自己暂且是死不掉了,便更加放肆起来,笑道:“嘿嘿……能死在娘子剑下,想想也是值了。现下只有一辆马车,不如娘子一并上来,大老婆二老婆一左一右,好不快活!”
“谁是你的大老婆二老婆,你这淫贼满口喷粪,莲儿不要理他,他腿上有伤,跑是跑不掉了。”许婉秋把匕首交给了莲儿,嘱咐道:“他在车上要是敢对你无礼,你便直接宰了他,莫要对他心慈手软。”
许婉秋临走前瞪了小陌一眼,如秋水般的眸子即便满含恨意也会如此的楚楚动人,“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做傻事啊!”
“这群鸟人好生难缠,竟似吃定老子一般,那老子就把你们引进项羽祠,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还能嚣张到几时?”小陌想得投入,竟是笑出声来。
莲儿见他傻笑,灵动的眼中有了几分恐惧,她双手握紧匕首不断在小陌身前晃动着,颤声道:“你这淫贼在那里想些什么猥琐事,笑得这般轻浮。”
“轻浮?你相公我看起来像个轻浮的人吗?”小陌斜卧在矮榻上,显得痞气十足,他环顾车内,见窗沿处挂着各式精致马鞭,五色锦缎围裹着四壁,其间夹杂几处蓬松兽尾以作点缀,仿佛少女闺房一般。
小陌觉得这车厢不甚宽敞,仅可容纳两三个人,于是向着莲儿的方向欠了欠身,坏笑道:“哼哼……咱们还真是有缘,现在只剩娘子和我了,是不是应该庆贺一番呢?”
两人离得很近,即便雨幅骤然却仍能听到二人细微的喘息声响,莲儿觉得心跳得很快,并下意识的向后躲去,身子已是抵到了车厢边缘。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这伙贼人忒也霸道,竟比那强盗还强盗。不仅把老子打伤了,还满嘴歪理邪说,弄得我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的,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小陌见她紧张,便自行岔开了话题。
莲儿略微思忖,点了点头,“你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可是谁让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还嚷着肚子饿胡乱咬人?你不但长得不像好人,而且还出言不逊,羞辱于我和我家小姐,你教我们如何礼待于你?”
“我长得不像好人?那就对了,这年头当个好人没什么好下场,老子立志要做一个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啊……痛死老子了!”小陌舒展了四肢,几乎横跨了车内的所有空间,委屈道:“我腿上有伤,真真是要了亲命,必须伸直了才能缓和些,只惜这车里空间忒小,你还这般臃肿,真是委屈老子了!”
莲儿本就被小陌挤在一隅,只能将身体蜷缩起来,此时听到小陌这般说辞,已是气得带了哭腔,怒道:“我臃肿?开什么玩笑,你才臃肿呢,你们全家都臃肿!这车里再大也禁不住你这般个卧法啊,你若再挤我,我便真要掉下车了。你腿有伤,难道我腿就是好的吗?这伤也是拜你所赐,难道不是吗?现在你还这般欺负人,不要忘了之前小姐要杀你的时候是谁在旁边规劝于她,好你个小淫贼,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现在匕首在你手里,威逼利诱的,当然你说什么是什么喽,你若是把它给我,然后我再因为自己没有良心而懊恼悔恨,痛不欲生什么的,那才算你厉害。”
“我是没什么见识,但也绝不是傻子,把匕首给了你我还有命活吗?你若是再靠近,我就叫小姐杀了你。”莲儿莹彻的小脸上晕开一抹坚决,朱唇紧张的前后浸润着。
小陌心道:“谁会稀罕这一小小匕首,老子重剑还在身后背着呢,莫不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老子才不陪你们玩嘞,如若耽搁了老子加入盐帮的大计,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爷爷的!”
小陌方欲说话,车帘倏地掀开,许婉秋抬手间就把徐志良的尸首放在了车上,意味深长的和小陌对视一眼,转而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血腥之气瞬间弥散开来,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小陌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腿缩了回来,怒道:“臭婆娘,你疯了吗?”
莲儿不禁莞尔,调侃道:“你不是说腿必须要伸直吗,那你倒是伸直啊?”笑容未待绽放便已是收了回去,当莲儿看清徐志良血肉模糊的身体就这样躺在自己跟前时,心下仿佛被扎了一般,一股股酸意冲向鼻端,泪水在眼眶中潆洄,最终簌簌而下。
小陌最怕见血,尤其怕见别人的血,何况这位仁兄刚刚还和自己说过几句话,转眼间已然不复生机,成了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尸体。
小陌心如擂鼓,但在外人面前决计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他用手拍打着徐志良湿漉漉的背脊,无意中竟然真的拔出个箭柄来。
他觉得残箭触手冰冷,仿佛一张来自地狱的血盆大口,正在贪婪的吞噬着周遭的灵魂,他松开双手,将残箭狠狠的甩开,似乎想要甩掉所有的恐惧一般。
只听得“吱呀”声响,车辕轻微的晃动起来,小四驾着马车按照小陌指引的方向一路前行,风雨带着血腥之气如同沐浴在死亡的哀歌中,天地间一片混沌,而东方似有谲月徐升,隐藏在墨云之后。
小陌在车中探出头来,他见周遭山林茂密,仿佛没了灵魂的行尸一般,正招摇着残缺的肢体,婆娑而诡异,他心下暗道:“进了项羽祠就是老子的地界了,别说是你这臭婆娘,就算是皇帝老儿,老子也是照抽不误!”
不知过了几时,狂风顿起,似是在为寻找不到雨落的足迹而呜咽悲鸣,紫金折扇擎在头顶,夜雨沿着金叶滴落如帘。
许婉秋举头瞭望,隐约中看到了檐舍一隅,残破的墙垣在森林中显得极为扎眼,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苍凉之感,她在小陌耳旁打了个响指,喝道:“喂,小淫贼,这便是你说的项羽祠?”
小陌脸上的淤泥早已干裂,现下紧绷得厉害,他没好气的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五里就只有一间还能算作避雨的所在。此处极是偏僻,香火已是断了,你们大可放心。不过我可不敢断言里面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要是有胆子便去,没胆子便走,老子是无所谓,落在你们手里死在哪儿还不都是一般?”
许婉秋将小陌塞进车里,转头对小四道:“我们在此处落脚,你随徐叔叔回庄里吧,路上要加倍小心。”
小四连连点头,驱车在祠堂正门停下,并搀扶着莲儿与小陌下得车来,又将徐荣送至车内。
徐荣身子已然湿透,虬须丢了精神伏贴在脸上,他显得憔悴了许多,嘱咐道:“我这便回去向庄主禀明此事,再调派些人手过来,你若查不到线索便早些归庄吧,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许婉秋表情坚决,含混应对着,心中却道:“这是我第一次走货,不料志良兄惨遭不测,若是查不到线索我誓不归庄,无功而返却教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莲儿看着徐荣沧桑的面容心下难过,附和道:“徐叔叔,有苏公子陪着我家小姐,您还放心不下吗?倒是您啊,路上要照顾好自己,放宽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老天不会那么不长眼,一心只向着歹人的。”
徐荣眼中酸涩,掩面辞别众人,莲儿目送马车远去,消失在了蜿蜒小径的尽头,秦越细手伏在莲儿左肩,调侃道:“有什么好看的,就算是望穿了秋水,你的志良兄也是回不来了。”
莲儿倚靠在苏有雪身侧,脚踝处仍在隐隐作痛,她恨恨的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猴子,回去我定要告诉庄主你的所作所为,看你挨不挨板子。”
“挨就挨喽,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识过,这板子挨的还少吗?”秦越面带不屑,回身拖住小陌,怒道:“你小子满肚子坏水,这鬼地方找得倒是熟稔,莫不是早有埋伏?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你先进去,要是敢耍什么花招,小爷立刻让你脑袋搬家!”
小陌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觉得伤口已是好了大半,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迟缓,似是并无大碍。
不远处,老旧的墙面满目疮痍,被雨水浸润闪着阴森的的光,茅草搭建的屋棚幸得倾斜着,否则定会被大雨击垮坍塌下去,即便如此门楣处仍是匾额高悬,“项羽祠”三字勉强还能辨认出来,两侧对联阴刻着“一剑亡秦见帝星长聚,千载犹存叹日月无疆”,字迹气势恢宏,遥忆昔日盛况。
“咯吱……”一声,小陌推开了祠堂的大门,只见雨水从屋棚的缝隙处一滴一滴的漏了下来,使得祠堂里潮气淤积,一股股发霉的气息令许婉秋蹙起了眉头。
祠堂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众人随着小陌迈了进来,他们表情严肃,都是提着心吊着胆,唯独小陌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在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疯瞎子的坏话,他心下暗道:“老头子精神当真不正常,这种鬼天气也要出去闲逛,简直坏了老子的大事。”
他在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满不在乎的道:“荒郊野外的没有什么驿站酒楼,环境差是差了些,不过仍能遮风挡雨,几位觉得如何?我们穷苦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有的吃有的住便是万幸了,你们也别挑三拣四的。”
苏有雪扶着莲儿在草堆旁坐定,他将斗笠摘下,露出了一张极为精致的脸,“祠堂里阴冷潮湿并不适合居住,幸好有些干草供我们使用,谁那里有火石,我们生了篝火,也可驱避寒气。”
秦越取出火石,抱了些干草在祠堂正中生起了篝火,他生性多疑,一双单凤眼眯了起来,“棚上漏着雨,虽说只有几滴,但祠堂里怎么还会有这些干草呢?若不是近日有人暂住用这些干草充当床榻,那便是有不可告人之物掩埋于此。”
“小猴子所虑甚是,我们初涉江湖,难免动辄得咎,凡事多考虑一些有利无弊。”苏有雪俯身在草堆中翻寻,他将浮草推向两侧,只觉得有股腐烂的气息溢了出来,草色也逐渐转为了暗红。
莲儿屏住呼吸,俏脸已是吓得煞白,她颤着声音道:“这……这是血吗?小姐啊,我们还是走吧,这里……这里好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