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田野間傳來的牛叫聲,感覺像是水稻收穫的季節到了。南方鄉村長大的孩子看得多的都是水牛,這水牛總是在水稻收穫的季節一次次的呈現在人們眼前,久而久之好像水牛就是為了水稻收穫才出來一樣。
這裏沒有叢林,沒有鳥叫聲。周圍都是寬廣的土地,有的盡是寺廟佛塔。太陽升起來不久,吃過早餐的他們就開始出發去仰光了。文凡沒有看到文希的老闆,他帶著素嫚坐上了文希的小車——對於文希會開車這件事他壓根就沒想到,也表示很詫異——因為自己都還不會開車。
好像去仰光的路不是很遠,因為很快他們就開進了仰光的道路上——這還是文希說的——他說:
「我們到仰光了。」
仰光——這讓文凡和素嫚都在心裏舒心的為自己感覺到一息難得的安全感——那要命的安全感。
文凡和素嫚還沒來得及欣賞仰光的風景,車就已經開進一處小院。院子沒有高檔的裝潢,只是像那90年代的小院樓房,不高只有兩層半。文凡剛剛下車就聽到屋內傳來最新的韓國流行音樂,那節奏和旋律讓他回想起高中時每天守候在電視機前觀看最新音樂流行榜的時光。他想得很是入迷,素嫚看到他發呆得模樣,不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
「誒,怎麼了?」
文凡慌了一下神,散光而又呆滯的眼神看著素嫚。
「沒,沒什麼,可能有些累了吧。」他漫不經心地應答著。
「累了就先進去休息一下,這是我老闆在仰光的一處住所,你也知道他還要做那個演講。」文希從車上卸下東西邊說著。
文凡踉蹌地走進那流行樂還在轟炸著的客廳。客廳不大,所有傢私放下後沒有多少空間可以活動。倆個看上去十幾二十歲的女生站在電視機前手舞足蹈得跟著電視裏的韓國女子組合在扭腰轉手著——她們沒有注意到文凡和素嫚的光臨——更應該說她們根本就不會在意,更是在意有沒有少跟了一個節拍而跳得不對。看著她們認真得模樣,文凡都不好意思坐下去,他和素嫚在一邊站著,帶著一種詭異的眼神觀賞著難以理解的舞姿。在幾分鐘後,那曲目終於要過首了,這時她們才注意到文凡和素嫚的存在,小一點的女生驚嚇的表情顯得很是羞澀。大的那個應該是姐姐,她先楞了一下,然後用那緬甸語說著什麼——估計是對文凡和素嫚這樣兩個素未謀面的人突然的光臨感到意外的驚慌。可惜文凡聽不懂,只是直直的眼珠盯著她,沒有做任何反應。看著她邊說邊後退的歩子,文凡意識到自己被動成為了私闖民宅了。他比了一下手勢帶著素嫚往屋外走去。
在屋子的外面不見了文希的蹤影,素嫚看著慌張的文凡問道:
「怎麼了?」
「你沒看到那兩個女孩的樣子嗎?都把我們當壞人了!」
「是嗎!不覺得,不過看她們跳舞還滿有趣的。」
「啊,我真受不了你,真是一幅樂於天命的心態。」文凡沉思了一下,「不行,我們得去找文希,這語言不通什麼事都辦不了,弄不好被賣了都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
倆人開始在屋子前後轉悠著,過了好一會兒屋裏才再次響起那勁爆的流行樂。幾經尋找,終於在一個轉角的走廊邊看到了半蹲在地上的文希,看著他正把一麻袋麻袋的不明白物體往一個隔間搬進去。
文凡輕手輕腳地趁到他身後,踮起腳尖,探著頭往裏面看去。在隔間裏堆滿了一摞摞的鈔票,用紅色和土黃色的繩子緊綁著。文凡兩眼放大著瞳孔,一個壓抑的聲音在喉嚨卡住了,他用了好幾秒才把它奔出了。
「這——是真的嗎!也太恐怖了吧!」
文希被文凡突然的造訪折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直接用頭頂襲擊了文凡的下巴。慶幸的是文凡把話都說完了,不然那麼一撞準把自己的舌頭都咬斷了。文凡整個人痛到微卷身子在地上顫抖著。素嫚跺著腳雙手在空中舞動著迷茫得試想做些什麼,可文凡的狀態讓她一步都不敢靠近。文希摸著頭頂看著在地上嗚嗚叫的文凡,很無奈地說:
「啊!你突然出現在我上面幹嘛啊,是不是撞到哪裏了!」
「怎麼辦啊,他看起來應該很嚴重的樣子!」素嫚著急地問著文希。
「應該是撞到下巴了,我都感覺到頭頂像被什麼硬物撞到了。讓他認認先,不知道傷得怎麼樣還是不要亂動他。」
倆人看起來像是很為文凡擔心的模樣,卻讓文凡覺得像是在看熱鬧的冷血動物。他在地上嗚嗚叫了好幾分鐘,那如刀割般的刺痛才緩解了一些;他試著用舌頭去探索一下疼痛的地方——他的下嘴唇。一股血腥的味道在舌尖上瀰漫著,口沫的觸碰讓下嘴唇再次發出了一次短暫性的刺痛。
又是幾分鐘過去,文凡才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張開緊閉了幾十分鐘的雙目,即使是那昏暗的光線也讓他感覺到很是不適。素嫚注意到他的下嘴唇已經破開了皮,上面還流著血。她轉身跑去拿來紙巾幫他清理了一下。
文希看到文凡好像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嚴重,繼續著做起自己的事來。
「誒——關心一下好嗎!」文凡吃力地說著,像是小孩在祈求大人的關愛一樣。
「會說話就是沒事,不就撞破點皮,沒什麼的。」文希好像見怪不怪的回答著。
「什麼嘛!流血咧流血咧,看到沒有。」文凡指著下嘴唇,表現出一種重傷者的狀態。。
「看到了,你一個男生流點血至於這樣嘛。——還說是從果敢戰場來的呢!」
「我——」顯然文凡想得到安慰的心被文希打得粉碎。
文希把一大包一大包裝滿的紙幣的麻袋有次序的堆放在隔間裏面。
「誒,你老闆是賣冥幣的嗎?」
「什麼啊!誰告訴你的?胡說八道。」文希扭過來頭看著文凡一臉不接受的樣子質問著。
「這些不是冥幣嗎?不過看起來滿像真鈔的呃。」
「這本來就是真錢啊,是緬幣來的好嗎!」文希瞬間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我靠,這得多少錢在這裏啊,那你老闆應該是這裏的首富吧!」文凡看了看這房子,「不過他怎麼住得這麼簡陋啊。」
「就這麼點不算多啦,有匯率這種東西的,你一個大學生不會不知道吧!再說這裏是我老闆的老屋,他新的家可大可漂亮了,站在露台還看得到大金塔,還可以看到遠處的碼頭。只是還在裝修。」
「是哦,那緬幣換成人民幣是多少啊!」文凡說著眼珠開始轉動起來,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匯率是多少。結果想了半天都沒有個數出來。
「別想了,我只知道1美金差不多是一千緬甸多一點。」
「哦,那這樣一算就明白了,不過看著這一大袋一大袋的錢,瞬間感覺掉價爆了。」
「只是太麻煩而已,買個值錢的東西都要扛著這麻袋去購物。」
「蛤!沒有保全什麼的嗎?」
「沒有,在仰光不怕。我今天還有很多事忙,你先去休息一下,等我忙完在帶你去找大使館。」
「算了,就那客廳倆個哈韓迷真心讓我受不了。大使館就不去了,反正我有護照回國是沒什麼問題,只是我在考慮素嫚身份的問題。」
「也是。這樣吧,等我忙完我們再打算,在門口出去左邊往後走兩個街口有家華文的圖書館,那裏的人們都會講華語,你可以去那邊走走,還可以學習一下中文。」
「華文圖書館?這緬甸不是搞過什麼排華運動,怎麼突然那麼好人還可以開辦華文的圖書館!」
「那是以前啦,反正別迷路就行。」
「迷路,我可是地理專科生,這果敢密林都讓我折服了,就這大馬路算什麼。」
文凡站了起來,不時地摸著下嘴唇和素嫚向屋外走去。走出門口,一個黝黑膚色的年輕人扛著一個白色的麻袋從他們倆面前走過,然後直接一個過肩摔扔到一輛老舊的貨車上,自然地爬上去坐在麻袋上。文凡眉頭緊鎖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
「這不會是一大袋的緬幣吧!」
素嫚歪了一下頭看了看文凡,又看向那貨車。隨著貨車的離去,文凡抓了抓頭髮,被這不適應的環境刷新著自己的見識,他心裏開始想象著仰光的警察是多累人的一份工作,這大街隨便扛著錢得發生多少搶劫案啊!
順著文希說的路線,文凡和素嫚來到了第二個街口,路上滿是老舊的汽車在奔馳著。果然,在路的對面有個大大的中文招牌懸掛在那裏。招牌是紅色底金黃色的字,上面寫著「緬甸華僑圖書館」幾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緬甸文,估計應該是一個意思來的。
「走吧。」文凡示意了一下素嫚。
倆人穿過馬路,來到圖書館的門口,從外面看進去好像沒什麼人在裏面,但裏面的擺設和大學裏的每個圖書館沒什麼兩樣,都是一排排的書架上堆滿了書籍。文凡走了進去,進門就迎來了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他瞇著眼睛認真地端詳著文凡倆人。素嫚拉了一下文凡的衣角,輕聲地問文凡:
「好奇怪,要不我們走吧?」
「沒事,還怕他吃了我們,只要他不是練過太極的,估計也不夠我們來。」
「為什麼?」素嫚瞪大著眼睛懵懂地問道。
「因為練太極的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聽說以前有個日本的空手道高手去香港不知道幹什麼,在一個公園裡無聊找一個耍太極的老頭比劃比劃一下,誰知道三兩下就給老頭打趴在地,你說厲害吧。」
素嫚雖然聽得似懂非懂的樣子,但連連點頭表示讚成。老人走前一步,文凡瞬間警惕了起來,他心裏已經開始蓄勢待發地觀察著對方的舉動準備好反擊。
「你好啊!」(粵語)
老人看了半天卻殺出一句粵語來,文凡楞了一下,還不清楚情況地用粵語回了他的話:
「哦,你好。」文凡表情變得認真了起來。
他心想這不那麼好運就真的遇到那個公園耍太極的老頭了吧!話說這也是小時候不知道在那個長輩那裡聽來的故事,說好是故事就不應該是真的——不是嗎?他無力的靈魂在等待著老人的下一個反應。
「年輕人,香港人嗎?」
「不是,廣東的。」
「哦,過來做生意還是學習?」
「路過。」
「那就來觀光的。」他說著看了看素嫚,「你們是倆人來,還是跟團。」
「都不是,就真的路過。」
「她怎麼都不說話的,來到這裏都是自家人,華人海外是一家嘛。」老人一個勁的像是在有意拉近彼此的距離,那般的熱情讓文凡不適應。
「哦,她應該是聽不懂粵語啦。」
「那國語聽得懂嗎,看她的樣子有幾分少數民族的模樣。」老人聽到文凡的話,突然轉換起語言頻道,一口粵語腔調的國語隨口而出。
文凡看了一下素嫚,素嫚定睛地看了一下文凡帶著疑惑的口吻問:
「他剛剛說什麼了?」
「粵語,就我家那邊的其中一種語言。」
「這麼說是你家那邊的人了,看他的樣子不會就是你說的高手吧?」素嫚說著同時觀察起老人的樣貌來。
「應該不是啦,你以為寫小說啊,那來那麼巧啊。」
「年輕人,聊什麼?來這邊坐下聊聊。」他說著已經拉開椅子準備好一副徹夜長談的架勢。
「這——怎麼說,路過看到自己家的文字突然有種親切感,就進來看看。」
「是啊,自己的文化不能忘記,那是根本。」
「我想是吧。」
「那你隨便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叫我,你們叫我財叔就行。」財叔相當的客氣,客氣到比那些高級店面的服務員的服務都要來得好多。
「財叔,聽你口音倒像是香港來的,怎麼在這開了家華文圖書館。」
「哈哈哈,我是本地華僑,好多年沒有去香港了,我家四代都是經商的,老一輩是下南洋就已經來這邊了。小時候跟家人在香港呆過一段時間,後來一直都在緬甸這邊,家裡都是講粵語的,我們那年頭相當注重自己的文化,所以保留下了一些語調。這圖書館是大家募捐建的,主要是讓年輕一代的不要被同化了,中華文化來得難得。」
在他們談話間,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包東西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財叔前面,說:
「財叔,這是族譜,你幫我查查吧!」
財叔架起了一副老花鏡,透過鏡片眼神裏充滿專注。
「哦,姓李,是不是還要寫啊?」他悠悠地看了半天對年輕人說。
「哦,對對對,麻煩你了。」
「你們啊,有空多來學習一下自己的文化吧,連姓都不知道了,看我這老骨頭也陪不了這圖書館多久了。」
當財叔幫他寫好文字,他滿心笑意的出去了。文凡馬上湊前去做到財叔面前,問道:
「這算代筆嗎,應該生意滿不錯的吧。」果然一切的事物在文凡眼裡都只看了利益的所在。
「什麼代筆,現在在緬甸的年輕人別說寫中文,就連自己的姓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下去就差連那說著的中文都忘了。」
「不至於吧!」文凡想著緬甸也不是什麼發達國家,怎麼說也不會讓人如此嚮往的去學習緬語啊!怎麼說也充其量算是小語種的一個小屁孩。
「財叔,這些我看不太明白,你可以幫我看看嗎?」素嫚不知道從那個書架上拿來了幾本書問起財叔來。
「哦,我看看。」財叔細心翻了幾頁,「這些都是中國手工方面的書籍,看來你對這樣滿有興趣的。」
素嫚笑了笑,這難道是在蘇菲那學手工學上癮了。文凡就那樣被無情的忘在一邊,文凡看著財叔在認真講解著書中的故事給素嫚聽,自己倒一下變成了多餘的訪者。
在圖書館裏整整呆了一天,在書間中的流連忘返讓人都容易忘記了時間,有種網吧通宵時的滋味。倆人被留在了圖書館吃晚飯,直到夜深了文希的到來他們才離去。因為講訴書籍故事的原因,素嫚一下子和財叔變得親近了起來。回到那所小院,夜已經深了,在仰光幽靜的夜裏,素嫚還沉醉在那書籍中的故事,遊蕩在故事情節的觸目驚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