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教入中国之年代
回教于何时传人中国,虽众说纷纭,然仍无确实之解决。民国以前之回教学者,对此问题从无切实之考据,非神话附会,年代误算,即言从他说,任意牵连。近来一般学者对此问题已作考据工作,然诸说纷起,莫衷一是。由误算年代而绝对错误者则有“隋开皇中”之说。其时穆氏尚在少年时代,伊斯兰亦未正式成立,更无传人中国之理。总之,凡在穆罕默德迁都于麦地那以前而言回教人华之说,诸不可信。兹为明了中西年代计,特将各重要之年号排列如下,以为对照:
西元571年——陈宣帝太建二年——穆罕默德生
西元610年——隋炀帝大业六年——穆氏宣布为圣
西元622年——唐高祖武德五年——迁都至麦地那
西元628年——唐太宗贞观二年——迁都第七年
西元632年——唐太宗贞观六年——穆罕默德卒
西元651年——唐高宗永徽二年——回教传入中国
关于回教传人中国之年代问题,至今已有两说较为可信,一为贞观二年之说,一为永徽二年之说。前者始于《回回原来》,而为教人金吉堂君所考证,后者见于《旧唐书·本纪》及《册府元龟》,而为近人陈垣及美人梅益盛所证明。前者为回教徒所得之结论,后者为非回教徒所探讨之结果。兹分列其理由如后:
(一)贞观二年之说据《回回原来》所载:
大唐贞观二年,唐王夜梦一缠头人,追赶妖怪入宫。次日早朝臣下奏曰缠头本是西域回。臣闻回回诚实无欺,忠淳无伪,如以恩结之,必能忠心服悦。更乞吾皇差使臣,进见回王,请求遣使来华,以压我国。天子闻奏,乃遣使聘请……回王遣该思、吴哀思、噶辛三人投奔中国。行至中途,该思、吴哀思不服水土而亡,余噶辛一人至中国。唐王选三千唐兵移至西域,更换三千回兵来中国,生育无穷,中国乃有回回也。
此书怪诞无稽,不足为史家所采纳,而陈垣氏又认为此书系误算年数。金吉堂君着《中国回教史研究》一书另得新证据,故力主此说。此说之特点,即言回教之传人中国系穆氏在世之时。金君列举之理由有三点。
(甲)威尔斯着《世界史纲》第三十章末一节曾言西元628年穆罕默德致书唐太宗,劝其信奉回教,并遣使来中国。唐太宗颇以礼遇之,并助之建清真寺于广东。金君认为以威尔斯一极其诋毁穆氏之人,而回教此种光荣之事迹,出于其口,遂可深信不疑。
(乙)金君曾见王静斋阿衡引录阿拉伯《百科全书》之一段,足证西元628年(贞观二年)回教人华之说。原文如下:当穆圣自默克迁居麦地那后,众贤者中有一名兰哈布者(味尔赦之子)往赴中国;于是备尝辛苦,抵达中国。久之习中国之语言,并染其风俗,于是乎传播伊斯兰于东土,其事日益扩张,致为大多数人信仰。六百二十八年见唐(切音不明),颇蒙优遇。兰君享寿极长,殁后华人为之立碑,记其功德以垂永久。
(丙)金君以为西元628年穆氏既致书于罗马、波斯二帝,加以穆罕默德曾言“求学虽远在中国”之语,则当时必曾致书于唐太宗自为意中之事。
总观金君所举三大理由,其间可分析为四点。(甲)凡反对者所言之“好语”,必均系“真话”。(乙)穆罕默德于西元628年曾遣使各国劝奉伊斯兰教。(丙)遣至中国之使者,若非穆氏之母舅,亦必为与穆氏同一时代之人。(丁)有阿拉伯《百科全书》为凭。其实,此四点均极有可疑之处。兹分别论之如下:
(甲)反对我者对我所说之好话,不一定即为真话,此不可不辨明者。威尔斯着《世界史纲》之时,当无暇对此一年代作详细之考据,盖威氏亦无非根据当时讨论回教之欧洲书籍而已。据作者所知,法人De Thiersant所着Le Mohometisme cn Chine为叙述中国回教颇负盛名之欧文书籍。据此书所载,即言穆罕默德于西元628年曾遣其母舅Wahb-Abu-Kabeha由海道至中国,向唐皇宣扬回教并呈进礼物等语。但此来中国之人,据该书着者亲自声明系由伊所推想者。该书又云西元628年为穆氏之“传教年”,故穆氏亦曾遣人来中国。然威尔斯与替而生两人所言之是否足信,尚须待事实之证明,不能因发言之人而定其真伪也。
(乙)穆罕默德曾遣使各国宣扬回教,此事千真万确。惟阿拉伯之史家,何以无一人提及穆氏遣使赴中国之一点?金君认为此或许在穆氏数十年后其再传弟子,遗漏记载,而以后之修史编史之人又未必如穆罕默德之有世界知识,乃疏而未载。然回教最早之历史家如Ibn Ishak曾详述穆氏遣使至别国帝王共有九国之多,何以独遗如此远大之出使而不论?且据吾人所知,穆罕默德致他国帝王之书均盖有“安拉之使者穆罕默德”之图记。故当时穆氏以遣使他国为极重要之事务,可想而知,何以其弟子对于出使中国之事只字未提?宁非怪事!于西元631年穆氏亦曾遣使他国而Wakidy之秘书对其遣派事宜与圣谕内容均有详尽之记载,但亦未言及遣使中国之事。故穆氏在世时曾亲自遣使来中国以宣扬回教,吾人至今尚无确实之凭证。
(丙)至于首次来中国之回教徒是否与穆罕默德为同一时代者,此点根本亦无法证明。在穆氏母舅中并无替而生所说之Wahb-Abu-Kabeha其人。又如中国俗传圣舅斡葛思(Wakkas)为至中国之第一人,但在阿拉伯记载中从未言及斡葛思离开阿拉伯一步。其于一生追随穆氏,故亦不致出使中国。关于广州怀圣寺及“斡葛思墓”亦系九世纪以后之产物,因游历家伊宾瓦哈伯于西元878年至广州犹未言及此寺院与塔墓之事。故此点亦无法使人置信。
(丁)最后,关于阿文《百科全书》所述一节,未知其原文如何,亦不悉为何人所作。但仅就王静斋阿衡之译文而论,亦不能证明回教于西元628年传人中国。金君为之多方辩护,任意颠倒译文之语句,以为其本身之主张论证。如金君云:“文中‘久之习中国之语言……其事业日益扩张’等语,应移在觐见唐口口句之后,‘致为大多数人所信仰’一句恐系衍文……”吾不知其何所根据而移置或删改其字句之秩序。依照原来之译文而言,兰哈布在西元628年始见唐皇,但在觐见之前此人必来华已久,因其学习中国语言,且得大多数人之信仰,则此非数年或甚至十载以上莫办。再兼之自麦地那以达中国又需一年之久。故此人必在西元628年以前若干年即已深信回教而离麦地那来中国。但实际上西元628年之前数载,穆氏适由麦加迁至麦地那,一切基础皆未稳定,当无遣使来中国之可能。进一步言之,此适足证明此段《百科全书》之引言颇不足信也。
总之,以上各点均不可信,则回教于贞观二年传人中国之说无有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