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除了七月剧社有歌舞表演,还有个叫“七个隆冬强”的歌舞组合,这个组合是由离小镇不远的美好村村民李云一手创办的。
李云在十二岁之前没有接触过歌舞,在读初一的那一年,美好村中学和来自大城市的某所中学做了一次手拉手交朋友的活动,目的是为了让大城市的中学生体验农村孩子的学习生活。
上午十点,城里来的大巴车载来了五十多个城里的孩子,在老师的安排下,分别与农村孩子形成一对一的朋友,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和学习体验。和李云分在一起的城里孩子叫彭小斌。此时面对满脸憨笑的李云,彭小斌显得很是尴尬。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带。”
彭小斌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农村的新朋友解释。因为三天前逃课去游戏厅,被老师停课三天回家反省写检查,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早上一到学校就被大巴车拉到了农村,所以当看到身边的同学都为农村的新朋友准备了礼物,而自己却两手空空时,彭小斌觉得很难为情。
“没事,我们村什么都有。”
虽然没有礼物,但李云依旧笑得像朵花,并带着彭小斌参观了学校、教室和课桌。看着破旧的教室和像是回收来的课桌,彭小斌突然觉得城里的那张平时嫌弃的课桌简直是太豪华了。
中午,彭小斌被带到李云家吃饭。李云的妈妈热情地把彭小斌迎进屋里,向他展示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农村式做饭方法。又是烧柴又是点火,比平时彭小斌的妈妈做顿饭要复杂多了,彭小斌被李云妈妈的热情感染了。平时他总嫌妈妈做得难吃,但在李云家里,却把做来不易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午饭后,彭小斌突然很后悔,站在李云家的院子里望着天空,觉得自己以前做了很多错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们城里有的我们都有。”
李云从屋里出来,站在彭小斌的身边,向他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家园。彭小斌显然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突然转头望向李云。
“你们这里有游戏厅吗?”
彭小斌问完后就有些后悔,不知怎么竟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当他正要收回问题的时候,没想到李云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有啊!”
在李云的带领下,彭小斌跟着李云来到了学校后山的一块小山坡。小山坡的最里面有个小凉亭,凉亭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游戏亭。亭子的四周是平地,种满了花花草草,被一些木栅栏围了起来。据说这是村长专门为孩子们修建的,因为村长去年到城里探亲,看到亲戚楼下有个同样是挂着木匾的小屋,里面一总有孩子们出出进进,木匾上面写的是“游戏厅”三字,细心的村长用纸片记了下来,只是村长的纸片不小心被亲戚家的孩子弄花了。
当他回到美好村,本着“城里的孩子有,我们也必须有”的原则,召开了紧急会议,下令村里修建“游戏厅”,并把纸片拿给了手下人。
负责修建的人怎么也看不清游戏后面的第三个字,又不敢去问村长。
经过多方打听,大家都说应该是“亭”,于是就依照村长的意愿,修建了此处的“游戏亭”。
彭小斌被矗立在花丛中的“游戏亭”惊呆了。亭里面有跳皮筋的小姑娘,有玩老鹰捉小鸡的小男孩,甚至还有大姐姐带着妹妹弟弟们在做广播体操。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微笑。那些在城市的游戏厅里两眼发直、满头大汗的孩子们与这些孩子们是无法可比的。
彭小斌看着看着也来了兴致,他望了望四周,没有发现自己学校的老师,便从口袋里掏出了平时偷偷带去教室用来消磨时间的磁带式随身听。美好村的孩子哪见过磁带和随身听,一瞬间跳皮筋的、玩游戏的、做体操的都围了过去。彭小斌迅速成了游戏亭的红人,这让平时在学校受惯了排斥的彭小斌心里成就感十足。
见彭小斌将随身听一摆弄,小塑料盒就发出了动听的音乐,小伙伴们都禁不住赞叹起来:“好神奇啊!”李云看随身听的眼神都直了。
彭小斌跳进游戏亭的中央,跟随着音乐跳了一段霹雳舞,然后又展现了下自己的歌声,游戏亭的小伙伴们纷纷鼓掌。这应该是李一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歌舞表演。正在此时,大喇叭突然响了,传来了校长的声音:孩子们,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青春是不期而遇的,让我们携手共创美好的明天吧。经过这一天的快乐时光,你们也许都交到了好朋友,分别的时候总是令人难过的。不过,你们不要伤心,因为你们将来还有机会去城里再相聚。请孩子们手拉手到村口集合啦,我们就要和今天说再见啦。
校长的话略显啰嗦,有摘抄的痕迹,而李云和彭小斌也未必完全明白校长话里的意思。但此时可以肯定的是,李云对歌舞充满了好奇和喜爱。
“那个,是什么?”
李云指着小塑料盒问彭小斌,李云想抓紧最后的时间了解新鲜事物。
“这个叫随身听,里面的叫磁带,打开就可以听歌了。”
彭小斌向李云展示着自己的随身听。
“我也好想像你一样会跳舞和唱歌。”
李云向彭小斌表达着自己羡慕而简单的心愿。
彭小斌望着李云渴望的眼神,又望了望夕阳下的游戏亭,心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喏,送给你了。”
彭小斌把随身听放到了李云手上。
“这……这怎么行,这一定太贵重了。”
李云被突如其来的好意吓了一跳。
“拿着吧,就算我今天特意带给你的礼物好了。我的心愿就是组建一支我自己的歌舞队给全国的人看。我希望你能拿着它,在这里实现我的心愿,或者说我们共同的心愿。”
李云拿着随身听的手一直在发抖,李云激动地冲着彭小斌一直点头。彭小斌冲李云笑了笑,向村口的大巴车跑去。
从此以后,李云便开始了他的歌舞生涯,天天拿着随身听在游戏亭练歌跳舞,这吸引了不少村里的小伙伴,有的还参与其中,李云的好友程天便是其中之一。李云见和自己一起跳舞的伙伴越来越多了,便向大家提出了创办歌舞队的打算,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大家的支持。有的说家长不允许,有的说得考大学,有的还说得要结婚娶媳妇,总之,当大伙知道李云带着大家一起跳舞的目的后,都纷纷离开了。游戏亭里每天和李云跳舞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七个人。
“李云,你说什么歌舞队?能赚钱吗?我跟你干。”
有一天程天憋不住了,他觉得总这样游戏一般地跳下去也没啥意思,现在越来越大了,该去外面闯闯了,于是向李云开了口,想探探他的内心想法。
“真的吗?老程,你真的愿意?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愿意,我都打算放弃了。”
李云本是个热心肠的人,心里憋不住事,之前大伙都不愿意参加已经打击了他的热心,所以他此后不敢再提了。
“我们也都愿意参加。”
其余的五个人也向李云表达了想法。
“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这个月就开始演出,先是村里,然后是镇上,最后到市里,走向国际舞台。”
热心的李云显然心气有些高。
“先想个名字吧,出去表演总得有个名字,就像开饭馆得有个招牌一样。其次,我个人不建议在村里表演,因为村里的人早就看腻了,不如直接去镇上闯一闯。”
程天大几岁,李云平时都叫他老程,大几岁的思维果然成熟稳重些,能看得更长远。大伙纷纷表示同意老程的说法。
“名字我早就想好啦,本来想叫隆冬强,现在咱们是七个人,就叫七个隆冬强吧。”
李云满脸自信和开心地宣布了“七个隆冬强”的成立。就这样,他们带着梦想踏上了开往小镇的巴士。经过短暂的旅途,巴士终于抵达了离美好村并不太远的小镇。
初来乍到,七个隆冬强带着简单的设备开始在小镇搭建属于他们的露天舞台。这一切,刚好被骑着自行车路过的韩琳看到。
“你们?你们是镇上的吗?”
韩琳停下自行车,向街头突然出现的卖艺团队询问着。
“哦,我们不是镇上的,我们是来自美好村的七个隆冬强。今天刚到,晚上想在此地奉上演出,票价三元,姑娘你要买票吗?”
李云看到韩琳长得蛮好看,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团队。
“哦,你们不是镇上的,在这里白占地,还要收费演出,这不合适吧?”
韩琳很直接地表示了不满。此时,正在搭舞台的老程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走向前来。
“姑娘,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一定是这个镇上的人了。”
“那当然。”韩琳自信回答。
“姑娘,从我们下了长途车到镇中心搭舞台,这一路上碰到的基本全是你们镇上的人,你是第一个站出来阻拦我们的。这镇上其他人都没出来阻拦,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管闲事呢?”
老程很沉着地看着韩琳,觉得眼前这个没礼貌的姑娘很不顺眼。
“我们来到你们的镇上,不偷,不抢,凭本事赚钱,给大家带来欢快,请问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如果你能说出不对的地方,我们立即改正,哪怕立即走都行。”
“你……”
老程问得让韩琳有点接不上话,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可作为七月剧社的人,发现街头有竞争对手,好像必须得阻拦一下,韩琳突然内心变得很纠结。
“姑娘,你不会是来收保护费的吧?”
“姑娘,你小小年纪就加入黑社会,可不是件好事啊!”
“姑娘,要不你跟着哥学跳舞吧,哥保证带你走向光明新大陆。”
七个隆冬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和韩琳逗了起来,本来就接不上话的韩琳,突然被一群男孩戏耍,心里感觉受了更大的委屈。
“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哼。”
韩琳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唉!老程,我说,这不太好吧。”
李云凑到老程身边,望着远去的韩琳。
“没关系,估计就是个小姑娘,闲得没事爱瞎操心。”
虽然老程说得没错,但事情并没有像老程想得那么简单,也没有李云想得那么美好。
晚上七点,镇上的人吃过晚饭后出来纳凉,七个隆冬强的首次街头演出也按计划开始了。演出开始不久,突然来了一帮穿制服的中断了他们的演出。这帮人冲入人群,强行搬走了一些演出器材。
“你们这是干吗?你们是谁?”
李云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搬走,心里有些着急,激动地上前挥拳要揍穿制服的,被老程一把拦了下来。
“哟,不仅欺负小姑娘,还想打人呢?”
刚刚走入人群的中年男人正是韩琳的父亲韩胜,韩琳躲在韩胜的身边。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姑娘搬的救兵啊,那姑娘你这样强行抢走我们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吧。”
老程一看是下午遇见的姑娘,心里显得就不那么紧张了,稳定了下情绪,希望能够和解。
“姑娘,不如你我都让一步,我也向你道个歉。你呢,也让他们把东西还给我们,我们也是混口饭吃,初来乍到,不容易,多有得罪,希望你能原谅。”
老程首先放低了姿态,觉得要在这里长期表演下去的话,还是不要有什么仇家为好。韩琳并没有说话,韩胜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听说你们下午很得意啊,怎么突然要道歉了?”
韩胜走到老程面前。
“我告诉你,小伙子,我叫韩胜,是本镇最大的演出剧社七月剧社的创办人,你们下午欺负的是我的女儿韩琳,道歉那是必需的,让步却门都没有。另外,请你们看清楚,你们跟我玩野路子,我们可是文明人,这些抢你们东西的人,不是坏人,他们是这里的治安队。
你们在这里占街表演不仅扰民收费,还影响交通,甚至污蔑我的女儿是黑社会,现在到底谁是坏人你们应该很明白了吧。”
“我……”
老程被韩胜一连串的话打击得有点懵,突然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对。
“所以,你们这样的行为,治安队肯定要管。其次,跟我女儿道歉,从此离开我们的小镇。我们不欢迎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韩胜的语气斩钉截铁,可见他对女儿的爱胜过了一切,怎能见得女儿受欺负。就这样,初来乍到的七个隆冬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老程和李云在第二天特意去七月剧社登门道歉,然后离开小镇回到了村子。虽然李云和老程的梦想还没有破灭,但士气却被消磨了一半。缓和了半月后,老程给李云提出了新的策略:七个隆冬强就在村子里表演,但不是一个村,而是在周边的村子挨个表演。李云同意了老程的建议。于是,七个隆冬强开始挨村巡回歌舞表演,但见过韩琳三面的李云却对其念念不忘,老程总说李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李云总觉得还会和韩琳见面的。
几年后,李云从电视中看到了因为选秀节目而出名的七月剧社,也看到了出名之后又突然因火灾家破人亡的韩琳将剧社解散。李云第一时间找到老程,把消息告诉了他。
“你要落井下石?”
这是老程听到李云告诉他七月剧社相关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不是,我想……暂时……解散七个隆冬强。”
李云给了老程一个万万没想到的答案。
“然后呢?”
老程其实更关心的是李云接下来的想法。
“我想去照顾韩琳。”
李云很坦承地向老程表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老程没有作答,拿起杯子喝起了茶水,两人沉默了大约三分钟后,老程突然开了口。
“我老婆再有五个月就要生了,小王昨天也说想去跟他表哥当卡车司机,他表哥这几年拉货赚了一些钱;小吴的父亲还一直在医院,他们家人一直很反对他的外出演出;张一和张二这兄弟俩最近一直在闹矛盾,因为咱们一直也没赚什么钱,哥哥张一想换行业,弟弟张二却觉得应该坚持下去。唉!就剩年纪最小的小蒋还轻松些,但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了。我想,也许我们七个隆冬强在这个时候是该分开一段时间了。”
老程说完这段话,眼眶里泪光闪闪。李云心里也有些难过,毕竟歌舞队是自己一手创办的,现在要解散的也是自己,似乎有些对不住大家。
“我们一定还会重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