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十二月份,红阳集团的形势就起了变化。赖四的危机往往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因为临近年底,银行、税务,都要追债讨税。虽说金山别墅开发获得一大笔利润,但孟沛公司原来贷的两千万他担保着,他还没见着钱银行就给扣了。他欠别的公司的原材料款,还有工程公司的工程款都无钱归还,又是天天要债的围着门。唯一的希望是涂副市长快些回来,快当上常务副市长,年底前,市政府能把孟沛公司的新型墙体材料政策补贴给补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市里边纷纷传言,说涂副市长调走了。赖四不肯相信:因为他刚刚和涂副市长在北京见过面,他还在等着涂副市长回来当常务副市长呢。
赖四为了证实这一消息,连着给孟婕打了几次电话询问情况。孟婕先是支支吾吾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后来赖四催急了,只听见孟婕在电话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四哥啊,这官场如商场,风云难测。涂副市长学习还没结束,就接到了省委组织部的通知,调他到另一个市当副市长了。四哥你可要好自为之……孟婕没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惊人的消息对赖四来说简直如晴天霹雳,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损失,他希望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如果说这是一场赌注,这场赌他输了。放下电话,赖四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瘫软在老板椅上,半个小时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赖四毕竟是饱经风霜的人了,他很镇静,内心的失落感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一天到晚还是乐呵呵的,东奔西跑着忙乎乎的。
越临近年底,要账的人越多。除了本单位的债务外,又冒出了许多孟沛公司的讨债户。
这天,突然从郊区来了三四十个妇女老太太堵住了赖四的办公室,说是孟沛公司原来吸收有他们的存款,而且当时承诺的都是高息,来的人个个都拿着存款单,说不还钱就不走。一位老太太手里还拿着个农药瓶,扬言如果不还钱就要喝下农药死到赖四办公室里。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赖四吓慌了,他急忙找来海要航问情况,海要航说当时清算时就没听说这回事儿。他又找来孟沛,孟沛说这是财务上的事,他也弄不清。赖四气得把他大骂了一通,叫他去给集资户做解释工作,集资户都知道他现在是副总,说话不算数,非要赖四出来说话不可。赖四没办法只好出面,他想使个缓兵之计,承认这笔账,并让财务人员按单子一一登记,登记结果共有三百来万元。他给集资户承诺等筹到了资金一定给大家兑付。不认账便罢,一认账这帮人就认为占了理儿,天天来闹着要钱。孟沛也被吓跑了,赖四在办公室里也办不成公。这个问题简直如一个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成了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难题。没办法,得出绝招。赖四把海要航、桂儿叫到他的办公室商量,让财务上把金山别墅的建筑成本抬高,漏点税,挤出来个二三百万元把这些集资户的钱给打发了。桂儿也就安排了财务人员做了本假账。
没过几天,税务局寄来个通知单,说是红阳公司欠税,请赶快补缴。桂儿把这通知单拿给海要航,海要航拿给赖四,赖四看了一扔:“不管它!”
又过了几天,税务局又寄来了一个通知单,还是催缴欠税,并警告限定在五日之内,如不补税,将以偷税的名义向司法机关起诉。桂儿又将那单子交给海要航,海要航又是交给赖四,赖四一看,心里已经明白了,偷税的事情已经被税务部门发现了,他本想去融通融通,觉得不行,那样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这时候去,不会有效果,他也花不起这个钱,撑也得撑下去,所以他看了还是一扔,还是那句话:“不管它!”但他此刻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所有的危机都在向他逼近。于是,他给孟婕打了个电话,告诉孟婕新近发生的一切情况,要她找涂副市长,虽说他调走了,其他的领导涂副市长还是可以搭上腔的,孟婕说待她给涂副市长联系之后再给他回话。几天过去了,孟婕一直没有回电话,他等不及了,就又打过去,手机的语音提示是对方已停机。他气得把手机一摔:“他妈的,兄妹俩真是柳条串王八,一串坏货,关键时刻都溜了。”
这边税务部门催税,那边要账的人成群,特别是那帮子婆娘们天天去堵着门,有的还扛着铺盖卷躺在门口,拉屎拉尿也拉在门口,赖四简直无法上班了。他就临时在一个小宾馆里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公司里有什么事情就去宾馆给他汇报。
进入腊月,赖四想想,春节将至,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决定再去求求钱满贵贷几个钱,先把应急的事捂着。他坐上车出了宾馆没走多远,两辆公安警车从后边“哇哇”响着警笛紧追而来,而且其中一辆很快超过他的车“嘎”地停住,迫使他的车停下,另一辆车又堵住其后路。前面的车子上下来两位民警打开他的车门,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一位民警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张世发先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你因被指控涉嫌偷税,对你执行刑事拘留。”与此同时,另一位民警就要给他戴手铐。赖四毫不紧张,从容地笑着说:“老弟,不用这个,我会老老实实跟你们一块去的,我正发愁没处躲呢。”两位民警坚持还要给他戴上手铐,赖四仍那样笑着对他们说:“要么等我上了你们的车再戴也不迟,放心,我不会跑的,你们瞅,街上这么多人很难看,给赖哥留点面子,赖哥日后不会忘记你们。”俩民警见他态度诚恳就依了他。这时,公司有人看见了,追上来,喊着:“张总,你不能去。”赖四朝他们笑着招招手说:“没事,这是公安局的两位朋友请我去吃饭哩!”两位民警不让他再啰嗦,把他推上了警车,送进了顺江市看守所。
赖四被公安局抓走的消息很快传遍红阳公司。
公司里如天塌了一般,一片哭声、吵声、骂声。哭的人在说,张总走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呀?吵的人嚷嚷着要去公安局讲理。骂的人,有骂公安局的,有骂税务局的,有骂孟沛的,有骂海要航的。骂海要航的人更多,骂他眼瞎了,叫鬼尻迷了,把孟沛的公司弄过来,使红阳公司走到了绝路,让赖四去坐牢。海要航也追悔莫及,无地自容,在办公室抱头痛哭。
哭也不是办法,晚上他召开了班子成员会,给大家通报了情况,说张总叫抓走的原因还不十分清楚,需要抓紧弄清情况。然后利用各种关系融通融通,设法让他早点出来。再就是要求大家都要面对现实,冷静对待,处理好各自岗位的工作,保持好公司的正常秩序,不能出现更大的乱子。
第二天晚上,桂儿喊上韦娜一块来到海要航家里,询问赖四的情况,探听有什么消息。
海要航一见她俩又哭了:“我对不住大家,更对不起你姐妹俩呀,大家骂我,活该呀!”
桂儿说:“海总,你不要哭了,也不要自责。别人清楚不清楚这事,我们心里清如水明如镜,你也是替他背黑锅,我都给很多人解释了。”
韦娜接着说:“现在说啥也没用,关键是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出来。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公司也是一样。”
海要航说,原因已经问清楚了,抓张总就是因为偷税。
桂儿想了想,说:“要是因为偷税,我是管财务的,我把责任承担了,说是我造的假账,与赖四无关,能不能我去顶他坐牢,让他出来?”
海要航没想到桂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嫂子,你说这从法律角度讲能站住脚,可你是一个女人家,怎么能受得了那种罪?”
桂儿不紧不慢地说:“你只要说这办法能行,我就去公安局投案。我一个女人家算啥,活也活得,死也死得,可一个公司的事太大,离开他不行。”
一直沉默着的韦娜接腔了,她说:“依我看,要是为偷税,公安局的目的不是抓人,肯定是税务局通过公安局采取这种强制手段逼着交税,只要税金交上也可能就放人。”
海要航想了想对韦娜说:“你的话也有道理。可是,眼下哪有钱?桂嫂子最清楚,要账的围着门,银行贷不来,账上一分钱也没有。”
韦娜眨巴眨巴眼,胸有成竹地说:“我想了个主意,让公司的员工们自愿凑一点,凑多是多,凑少是少,日后公司照数归还。再把赖四他坐的那奔驰车卖掉。我呢,也把金山的那套别墅卖掉,离婚时他也给了我一笔钱,先拿出来,凑凑也就差不多了吧?”
海要航为这两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动,又流出了眼泪,他没有想到这两个女人有这样的胸怀。他一只手抓住桂儿,一只手拉着韦娜:“你们两位真是深明大义,天底下少见的好女人!我代表四哥给你俩磕头了。”说着就要跪下,被桂儿和韦娜拦住了。
第二天,他们就在公司商议如何把事情办得更周密一些。
正在商议的时候,几天来都躲着不曾露面的孟沛突然推门进来了,他假惺惺地问海要航他们:“张总咋样了?为啥事弄成这样子?”
海要航先是一怔,然后说:“孟沛,你是在故意装蒜还是真的不知道?张总为啥事你还不清楚?”
桂儿狠狠地瞪了孟沛一眼:“不是你那烂公司,赖四能遭这个难?你可把红阳公司坑苦了!”
韦娜也斥责他道:“你别再演戏了,翘起尾巴就知道你屙的啥屎!”
孟沛的脸皮真也算厚,听着这些斥骂,仍然装模作样地表白自己如何如何关心张总的事儿。桂儿和韦娜听不下去就走了。这时孟沛向海要航提出要拿他原来公司的土地证。对孟沛原来公司这个唯一值点钱的东西,海要航当然知道它的价值,他压抑着怒气问孟沛,“你现在要土地证干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