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生活
我要追上那辆贴地飞行的汽车
允许自己，长出一对猎人的翅膀
当两种速度相互对应
高速路上的陷阱也就越来越深，是的，
那圆锥一样的身体，像圆锥一样，慢慢，扎进他的内部
成年的生活驶入无人荒区
假如，我能避开道路上坚硬的风声
我也必能
在滚滚的浓烟中自由穿行
2008－3
未标题
“这不是一间空的屋子”
那声音，犹如从地窖里迸出
再一直向上，努力地，往上攀爬。
孤独的鸟雀划过身影，一根厌世的羽毛，冻得僵硬。
是的，“这不是一间空的屋子”
你看那冰冷的塑像，多么像我的父亲
他声音洪亮，曾经，沿着一条曲折的幽径蹒跚而行。
2008－3
未标题
十年前我在那里
种下一棵桃树
如今，树上结满了鱼
这并非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不信你看，鱼儿们在树上也
活蹦乱跳，吐着芬芳
当微风轻拂
它们比桃花还要灿烂
2008－3
高楼之间
在毗邻的两栋高楼的夹缝之间
霉变的锈斑透出怪异的色泽
这时：
甲从A楼第7层向外扔下一根塑料绳子
乙顺着这根绳子
沿着不可逆转的方向爬上了B楼6
问题是，玻璃制造的电梯常被忽略
我不能活在
你对我的概括中，你，也不能因此
揭穿绳子的命运
距离间的渺小和微弱
使得我们偶尔才能
将身体交换
在另一天里
有人将死者的遗物收放整齐，更多的人
在被时光磨蚀的残骸中慢慢沉淀
2008－3
形式的幻术
那天，我对着镜子里的人扮了个鬼脸
他藏在镜子深处，一边捏着泥人，一边问我：
为什么，四只脚的动物爬行，两只脚的会飞？
为什么只有水，经历过时间的流淌和沉淀
才能保留理想的品质
苔藓是黑色的，一粒粒，攀附在火星上
形式的逃离使他变得更加紧张。他东张西望
惶惶如一只蜥蜴
同一出戏中，我和他兵分两路
在幕布反射的巨大阴影中表演着幻术
那被火焰反复灼伤的铁，言谈中遭受修饰的黑色蝙蝠
一棵槐树上，无声凋落的叶子
只有他们，共同遵守着一致向下的重心
有时，我们偶然相遇
在死灰一般沉寂的僵持中，迅速拨出同一把利刃
2008－3
被重建的世界
有一天，我对着木制的雕像
听见他埋头向我耳语：
在我的身体里，同样，也有属于
我自己的国家，那里只有
一个国王、一个法官和同一名政客，
我，有我自己的领土，并且不容被人侵犯。
夜色降临时，挖土机阵阵轰鸣
我和我的母亲，裹着最短促的喘息
羞涩无言。
世界被建设，记忆中，那几番疼痛的往事、
在最深的洞穴里冬眠的爬虫
他们一齐，
在极速的穿梭中 忽隐忽现
2008－4
水滴
那扬起的水滴一再地向着海岸奔跑
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哦，这正是我寂寞的火把
多年以来
它们深深地蜷缩在那
浩瀚的大海中央
2008－4
挣脱
当我乘车去往某地，总是
在旅途中浮想过去的一二
车轮飞快滚动，倒视镜中的景物令人晕眩不已
某年冬天，路程恰与此相似，我和他
在硝烟中擦身而过，不曾言语
眼望着鸽子飞过头顶，晨光
在教堂的塔尖显现
我总是疲于
被逝去的往事纠缠
冬天与今天，明天与昨天
有时，间或改变出行的方式
在灰色的土丘上徒步、
放羊或乘坐马车
试探着，从一根麻绳往另一根缰绳上奋力挣脱
2008－7
我从不曾比喻……
我从不曾比喻月亮
是方形的、椭圆的和晃动着的静物
有时，它从湖底钻出云层的倒影
混淆着过去。那天
我转过身去，几乎一瞬间忘记
岸堤旋转的马蹄声
风，也是万物中
恍惚不定的一种
而现在，我同样不能立即说出：
腐烂的种子，
正被深深地掩埋在脆弱的泥土中
2008－11
未标题
原谅我的多动症
原谅一瞬间秒针的停滞
在冒着圆顶的旧塔楼内
我必须腾出一只手
用另一只手
翻动时间的痕迹
必须将这只被怀疑过的蚊子处死
在塔楼自私、绝望的某一面
必须让它飞行的噪声消失
2006
未标题
我愿意靠近囚笼中的这只鸟兽
我愿意靠近
它的空虚、怀疑和胃
在天黑之前
必须与它
保持两种互不干扰的警觉
“谁先说话，谁就会
先于另一个人离死亡更近”
你看，那彼此不同的羽毛和身子
2006
未标题
“用假想中的那根绳子，
替代他想要说出的话吧”
黑夜中 他缓缓
伸出一只手
缓缓地张开五指
瘦削的身体暗暗向一旁用力着
这个四肢分离、迷于嗅觉的稻草人
坚守着焚烧前的最后沉默
2006
理想的镜子
我的镜子
漆黑一团
在现实的黑色里，
一只蝴蝶和我
哪一个更轻？
我坐在黑色的一端
如果这面镜子
有了花粉的颜色
蝴蝶会在哪里？
如果
花粉一天天剥落
2006－10
风声
他从树上
跳下来
对着她说
不，请你把我藏起来
放进那个盒子里，一个软的
带着松香味的盒子
那才是一座能避风的房子
我可以安静地
看见汽车沿着公路疾弛
现在，换了她
爬上刚才那棵树上
从这个位置
她开始慢慢
理解了风声
2006－11
这一刻
他将锁套拧开
抽出锁芯
在空出来的锁洞里
钉上了一根圆木栓
房子里只剩下一件黑外套
一把水果刀、半截烟蒂
一只软铁丝网成的鸟笼子
现在，他站在门外
从这一刻开始，如果没有暴力
这扇门，将不被任何人打开
2005
真相
像骑马一样
他骑在那张凳子上
睁大眼睛
盯着画面里的异性
他才知道 她是
没有光亮的，左手握住
半个苹果，当她一抬右手
凳子上，那些东西
立即摇摇欲坠
2005
空中花园
而今，我偶然栖居在
这样的空中花园
它有着钢质的结构、透明屋顶
在隔离地带的另一面 不曾有过
紧密的蛛网
我每天 乘坐
异国制造的电梯
在狭瘦的时光中
艰难地呼吸
从十八层反复到地面
当人群渐次散去
只留下这清晰的一声
“花园将坍塌，日将溃，一切即空”
2005
置身中年
一夜之间，人到中年
习惯性地，他从沉睡中惊醒，打开一小扇窗户
阴冷而潮湿的，分离的，黑色
行走迟钝 偶尔失语 再远一些，仿佛又看不见
拨开仅有的光亮 这其中，
反复出现铁锈的声响 一阵阵 噼噼啪…
花开多年，每到春天
必将遭遇一次寒冷，比夜霜更加沉重
缓缓地压迫另一年
他不停地幻想，不停地唱
梦见野森林 食肉兽 游走的鱼类
经年缠绕的植物 各自身在异处
有时候会飞 他逼迫自己
给白天以空间的假象
从童年的村庄、宽大的稻床到异乡的高速公路
从陈旧的池塘、青石岸到城市的机场
他弹丝绸的灰尘 抹黑色的发蜡 和蒙面人握手
回头看风衣竖领的女人
相互交错的力量 一笑而过，
置身中年 比花落更为恐慌
他听见微弱的呼吸 听见肺、胃肠以及假寐的渴望
一个人，高喊异性的名字，紧紧地抱住他
他蜷缩着自己的影子 孤独地、颓废地、不由自主地
发出牙齿的声音 咯吱咯吱地不停
2005
改变
他必须这样，星期天
挪一挪花盆的位置，狭窄的，
毫无知觉的，仅仅一次。
镜中人独自冷语，雾气弥漫，
在星期天，这是一个坏了的习惯。
如果可以，他尽管换掉旧衣裳，
掐在体温40°C，奔向街心公园。
拥挤的街心公园，可能性的
迷途或陷阱。
一不小心，
放风筝的女子，撞在了他的身上。
2005
某日午后
透过巨大的、隔音的
落地玻璃
看见不远处
音乐喷泉
金发碧眼的女子
广场以及劳作中的花农
看见水流由下而上的声音
看见有时
它们丢失了的方向和力量
看见花丛微风中的扭动
受伤的蝴蝶哀怨的叹息
看见自己
玻璃中隐现的
变形的、弱不禁风的灰色
看见疲惫的光
厌倦的手指
这巨大的 、沉重的 、 空想的
不留痕迹的玻璃
2004
梦游
他突然变得冷起来，绝望地
在旧房子里，足不出户。
胡须很长，每逢天亮，便打开
那只方盒子。
他呼吸微弱，轻轻地拨婴儿的手指，
啼哭声影响着这一天。
他紧紧地抱着他，
用胡须扎他的细处，他
丝毫不感觉到疼痛。
呼吸声越来越小，这一瞬间
是停滞的，直到转而离去。
事实上，他更感到冷。像一团雾气
缓缓地坚硬。
他轻易挪动盒子的方向。
这是空无一物的盒子，白色的
花瓣纷纷溅落。
针对那些粉末，他仿佛要飞起来。
一层层地剥开它们的皮，和果实。
把他溶进水里，看上去，
更像裸露着的幼年。
2004
精神病人
关在笼子里太久，请把他放出去
让他和那些鹦鹉一样，走一走
忘记一下镇定剂、针筒和白大衣的副作用
他耷拉着脑袋，伏在地上，吊长舌尖，滴着唾沫
看上去，像个怀旧的人
2004
深陷
这么静谧的夜晚
幽居是可耻的，
他忘记了一切可能性，废弃的
一小段悲剧，蒙受劫难的肉体
迷幻的咖啡馆，
多么瘦小的、失重的、一走一跳的影子。
他紧跟着它。将身体掩在光线里，死死地
握紧一根断木头。
像一只盲眼的雏虫，剧烈地
越来越轻。
比如现在，他贴身玻璃的表面
反复地堆砌旧东西；
反复地，拉开与木制品的距离；
反复地——对着空心人
窃窃私语。
2004
危险日
他沉默不语，仅有洁癖是不够的。
他们开始相互交换牙齿、体温、脚步声。
在楼道出口，他蹲在地上，涨红眼睛，喘着粗气。
这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刚刚吃过早餐，像个孩子，跑动着
他神色慌张。这是危险的
偶尔发出声音，灯光再调暗些
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让他出去、停止、消失、蠢蠢欲动
他浑身湿漉漉，夜半醒来，
带着面具，念咒语
2004
口吃症患者
患着口吃症，交代不清罪状
他被人踹向墙角
抱着头、蹲着，划上白圆圈
像极了一只蟑螂
现在看来，他必须要跳
尽可能地绕弯子
他必须纠正结结巴巴
说正常的话
他必须离那个白圆圈很远
2004
钟声响起
他常常面部呆滞，愚蠢得像一只乌鸦。
许多年，裹着红棉外套，皮肤龟裂
他抑郁、阴冷，匍匐着，逼近那些影子
得到片刻的安宁。
在波托菲诺，疼痛的湖水表面
倒映着鼓楼
弯曲的、陈旧的尖顶，
钟声一响，他立刻
兴奋得像个小丑
失魂一样地手舞足蹈。
2004年
自焚
看镜子里的这个人，看着他
胡须一天天变白，牙齿脱落，肾虚，驼背
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
你这个苍蝇一样的窃贼
你这个逃犯
你这个说谎主义者…
说完这些，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发紫，口吐着白沫。
他狠狠地把镜子摔在地上
水银的碎片一闪一闪
20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