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诗歌典藏
欧洲跨入20世纪之后的最初20年,新事件频发,如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上天、萨拉热窝刺杀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十月革命……不断发生社会和历史事件,也让欧洲诗歌翻开了新的一页。20世纪初,达达主义、立体主义和表现主义等新的文艺思潮的发生与兴起,给诗歌带来了新契机和新气象,催生了新的诗歌流派和团体,抵消了旧时代的传统遗余。这个时段的欧洲诗歌,不仅是时间意义上的新旧交替,更是本质上的提升和重大转折点。
此时,无论是在和风吹拂的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还是在文艺已成为时尚的巴黎蒙马特老街,或者是在战火纷飞的阿尔卑斯山防线后面,都总有一些诗人不甘于墨守成规,而在创作上独辟蹊径,努力打破传统诗风的限制与钳制。他们既吸收了传统中的养分,又不断把新的元素引入诗歌,最终成了真正意义上的20世纪诗歌先行者和源头。这个所谓的真正意义,在这里有两层意思:首先是他们具有创新性的文学活动主要发生在世纪初,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其次是他们不仅自己在创作上颇有成就,还大力提携后辈,影响了几代诗人,推动了本民族的诗歌发展,因而被后世奉为楷模。
本辑选入的三位诗人堪称这样的楷模。作为先行者,他们成名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在当时的历史进程中目击或经历过重大历史事件,无论是个人感受的“花朵的阴影”,还是战壕后面局促的焦虑,都在其作品中留下了烙印。
作为西班牙诗歌流派“98年一代”的两大师之一,胡安·拉蒙·希梅内斯(1881-1958)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他不仅留下了30多部诗集,开创了一代新诗风,还提携了一批后来成为诗歌流派“27年一代”主将的诗人洛尔迦、阿尔维蒂、纪廉等人。阿尔维蒂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声情并茂向希梅内斯致意,其中充满了对这位大力提携后辈的诗人的感激之情:“他欢迎我,就像欢迎当时所有崭露头角的诗人一样,这是令人鼓舞而又热情的,在我内心激发出我直到那时才产生的一种信念和一种自信心。”希梅内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先行者,在现代西班牙诗歌中,他是一个承先启后的人物;他的作品具有极高的品质,沉浸于温文敦厚的西班牙传统诗风与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融合,象征与隐喻的融合,安达卢西亚的自然风景与个人的生活经历及情感的融合。这里收录的作品,是从他生前从未发表过的诗集《无形的现实》中选出的这部作品在诗人去世几十年后才被发现,经整理后得以面世。
法国诗人、画家皮埃尔·勒韦迪(1889-1960)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先行者。这位诗人并不显山露水,却躲在巴黎蒙马特的老房子“洗衣船”里同一帮诗人、艺术家探讨诗歌和艺术的新方向。他先后参加过一些文艺团体,试验过用不同手法来创作诗歌,以其立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直接影响了后来的超现实主义诗人、作家,成为法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几个重要源头之一。1926年,他离开了巴黎的文艺圈子,离开了他熟悉的那些朋友,前往索莱姆的一个修道院,在那里像隐士一般的虔诚创作,一直到去世。他在此间的孤独与沉思,都反映在他的后期诗里。他笔下的各种意象,无论是远来的钟声、路人的影子,还是偶然吹过的风,无不充满了奇异色彩,那些闪烁的诗意至今对欧洲诗歌乃至世界诗歌仍有着深远的意义。
意大利诗人朱泽培·翁加雷蒂(1888-1970)则是一位经历过一战的老兵,他曾在战壕中直面过随时可能降临的死神。因此,读他早年的诗,你能从那些纤细的优美句子中感到战争的残酷、死亡的临近和人类的灾难。不过,作为“隐逸派”的元老级人物,他后来的诗风大有变化,成为一代大师。对于他的诗歌贡献,意大利诗人比·保·帕索里尼说得十分中肯:“翁加雷蒂诗歌的进程,是围绕20世纪诗歌的进程而发展的。”如果在他的那些充满隐喻和象征的诗句间穿行,你可以依稀看到从纸上弥漫起来的美丽夜色、黎明时分天边的光芒、闪耀的玫瑰、孤独的星星、覆盖着积雪的村庄,你仿佛能听到黄昏时蟋蟀的唧唧声、燕子飞过时发出的呢喃、沙漏中细沙款款的流逝声,你还可以进入深沉的睡梦、漫无止境的圆圈、透明的虚空……
当然,20世纪欧洲诗歌的先行者还远不止这几位,还有里尔克、阿波利奈、马查多、索德格朗、佩索亚……这样的名字可以列出一大串。在20世纪的前二三十年里,他们以斐然的成就在朝圣缪斯的路途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
【西班牙】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20世纪西班牙现代主义诗歌主将,“98年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195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生于安达卢西亚的莫古尔,早年在塞维利亚大学攻读法律,后来转向写作。1900年,他成为马德里现代主义文学圈子里的一员,后来在1912年移居马德里,1916年去美国纽约,娶美国翻译家诺比亚·坎普鲁比为妻。西班牙内战爆发前的20余年里,他是多种文学刊物的评论家和编辑,帮助过后来的一代西班牙诗人。1939年,佛朗哥夺取政权后,他被迫流亡国外,1951年在波多黎各的圣胡安定居,在那里的大学任教。1956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58年在圣胡安去世。
在20世纪初的西班牙文坛上,希梅内斯既是“98年一代”的主将,又是“27年一代”的导师。他的诗歌创作颇丰,共有诗集30多卷,主要有《紫罗兰色的灵魂》(1900)、《悲哀的咏叹调》(1903)、《遥远的花园》(1904)、《牧歌》(1905)、《有声的孤独》(1908)、《春天谣曲集》(1910)、《新婚诗人的日记》(1917)、《永恒》(1918)、《石头与天空》(1918)、《一致》(1925)、《全季》(1936)等。他的早期诗作具有浪漫特色,充满爱情之梦,而从1917年后,他开始创作“裸诗”,将意象压缩到其本质。他的诗作继承了温厚的西班牙民族传统,又吸收了法国象征主义手法,对自然景物和内心世界的描绘,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影响过后来一代诗人。
白杨树
一只鸟儿在那上面歌唱
水波在这下面潺潺流动。
在那上面和这下面
是我敞开的灵魂。
那鸟儿摇动星星,
那水波摇动树叶。
在那上面和这下面
是我颤抖的灵魂。
春天
四月的黄昏
张开彩云的手臂
在孤寂的房子里
久久地拥抱我!
——多么欢乐啊!大家都已离去!
那房子只为她和我
停留在幽暗的湮灭里!——
穿过那个窗口,宁静的
走廊面对不期而遇的
天空,走廊上芳香四溢,
美妙的散步!
爱情
不,光芒并非来自外面
而来自内心;
心灵是唯一的白昼
不是太阳,不是太阳,不是太阳!
世界是死去的世界,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不,无限的生命不在外面,
而在内心!
日复一日,我的笔
日复一日,我的笔
——挖沟者,挖洞者——
把我埋在白色书籍里……
——我的攀登停止
在夕阳的未来里!——
……从那里,纯洁不朽的余烬
焚烧木炭的太阳,
我将变身如神祇飞翔!
这房子多么
这房子多么
适合于我;
犹如一个带着心的
欢乐之躯!
——当我离开,
这房子和我就多么悲哀,
犹如两个深爱的人,
不再相见!——
我把多么安谧的韵律
赠与她,随
无限丰富的旋律梦想;
万物何等充斥着我的血!
黄昏
记住昨天的你
在今天的我的体内!
多么芳香,多么柔和的细小翅膀,
永恒,多么柔和
——蜻蜓,薄暮的细小玫瑰——
围绕着我孤寂的黑色躯干!
理想的大海
你梦幻的波浪
我梦幻的波浪!
这是多么艰难的大海
涌流着我们两人的波浪,
在同一个永恒的太阳下
却存留着一个清晰的,被融合的
纯绿色的点
在你美妙的星星下,维纳斯!
念头,美妙的磁石
念头,美妙的磁石
把我们从万物中带走——职责,
爱情,内疚,
光荣,悲伤,欢乐——
犹如一棵树支撑我们,
树冠丰满而美丽,
一个又一个时辰,它与众不同
独立在其他树木中间,
念头,
暮色中的月亮,硕大而清晰,
相比世界,它更多属于我们的家园!
大海
是什么把你从灵魂中拉走?
你越来越瘦
犹如一条小溪
一滴一滴
失去你的水。
从岸上所见的景象
她的沉寂是大海,
她的盲目是天空;她并不存在的
沉甸甸的重量是黎明;
她铺展的阴影
用黄金点燃沙子。
归来
光芒战栗,
一种不知不觉的悲哀
——突然,随着夕阳西沉,
我丢失了我的心——
那无垠的,废弃的田野
是我寒冷的躯体,死寂。
逃避
幻想的小船在水里,
纸风车在所有的风里,
小桶飞翔在空中,
捉迷藏的游戏……
——自童年其,就多么渴望
把我们的生命
放弃给死亡!——
死亡,母亲,对我们
沾沾自喜地微笑,她
有时多么怜爱我们
因此她并不等待
而我们的生命乘着那小船
那小风车、那小桶离开。
她在我们藏身之处
再也找不到我们!
港口
当我们熟睡,我们的躯体
就成了我们的灵魂
留在生命的
大海深处的铁锚。
黑夜
黑夜
因我的思想而深沉!
——影子
无处不在——
影子
在每个陌生的洞孔中
长着星星般的眼睛,固定,
我思想的猫头鹰!
犹如花朵的阴影
是的,生与死
犹如大地上和大海上
宁静的微风中
花朵的阴影;
珍贵的存在
没有痛苦或毁灭,
没有丑陋,没有不便;
犹如花朵的阴影
独自出现又消失。
理想的墓志铭
刚刚读过的书籍,
我那倒下的身体,
我的生命在地下的铧犁!
很晚
鸟儿对光芒歌唱
靠近金色树冠攀升,
它的歌声回响在
更矮的阴影中,
仿佛处于一口
沉寂的绿色深井里。
它穿越魔幻的光芒
飞向它高高的梦想。
我的心就是那
回响的深处的阴影。
【法国】皮埃尔·勒韦迪
皮埃尔·勒韦迪,20世纪初法国著名诗人、先锋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生于纳博讷,1910年定居巴黎,与毕加索、阿波利奈、雅各布等人一起参加立体派活动,1915年出版第一部诗集,1917年至1918年创办并主编文学刊物《北方-南方》,该刊聚集了后来发起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布勒东、阿拉贡、苏波等人。他大量发表实验性新诗,以立体主义诗人和超现实主义先驱而闻名。1926年,他迁往梭列姆,在那里隐居30年,潜心写作。所著诗集共有20多卷,主要有《散文诗》(1915)、《椭圆形天窗》(1916)、《屋顶上的石板》(1918)、《入睡的吉他》(1919)、《彩绘之星》(1921)、《青天的碎片》(1924)、《风源》(1929)、《破烂铁件》(1937)、《大部分时间》(1945)、《劳动力》(1949)、《死者之歌》等;散文评论集有《自卫》(1919)、《屋顶航海日记》(1948)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