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马蹄声和着车轱辘转动的吱呀声来势汹汹地窜进这片空旷的四周,似要震碎天际那片柔软的白云,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热浪自远处疾驰而来,尘土飞扬中,漾起的一阵恢宏之势惊得一旁林中鸟兽四处逃窜。
穆瑾臻身着一袭嫩黄色短袄长裤随意地斜靠在马车内,那丝质的衣料裹着丝绸特有的丝滑柔软服帖地沿着她娇小玲珑的身段蜿蜒而下,几朵同为嫩黄色的绒花穿梭在乌黑柔亮的秀发间,恰巧与袖子领口处的牡丹相得益彰,衬得她的肤色白皙通透。这样一个始终生活在现代的女子,竟能将这身再普通不过的古代服饰穿出独属于她的古韵典雅,着实令人惊叹!此刻,她正星眸半闭,恍惚间,只觉一股慵懒之美自她身上缓缓弥散开来,惹得四周的一切心甘情愿为之黯然失色。
耳边连续不断地充斥着车轮子碾过地面发出的嘎吱声,一股倦意悄然袭来,穆瑾臻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适的坐姿,仰头靠向还算柔软的椅背,可那阵不时顺着车帘子偷溜进来的燥热依旧令她难受。
距康熙皇帝下旨前往热河行围至今已有八日之久,一路颠簸至今,她唯一的感觉只剩下崩溃,虽说这大队人马走的是管道,路面还算平整顺畅,马车颠得也并不厉害,可在这拘谨的空间里坐久了,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说,光是不知白天黑夜地被晃荡个不停就已让人濒临疯狂的边缘。
忍不住抬手掀开一旁的帘子探头向外望去,就见四周茫茫一片已然不知到了何处,叹了口气,穆瑾臻放下帘子彻底放弃挣扎,无力地向后靠去。
这古代人出趟远门就是这般劳师动众的,特别是皇家,每次遇到重大事件,如祭祀祭天巡幸行猎的,不在路上走个十天半个月的是到不了目的地的。这要搁在现代,不要说是个热河,就是美国纽约,两个月里都能打他十个来回了。
撇了撇嘴,穆瑾臻就觉一阵酸麻自腰间缓缓传来,揉了揉同样酸痛的肩膀,她缓缓直起身子,伸长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松弛的感觉逐渐顺着关节遭到挤压后发出的嘎嘣声响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张大嘴巴预备打个大大的哈欠,可马车竟在此时攸地停在了原地,车外顿时人声涌动。
赶紧收回双手坐直身子,穆瑾臻慌忙闭上简直能横塞一只春卷的嘴巴硬生生地将剩下的半个哈欠吞回肚中,还没待她全然缓过神来,马车外便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尖细嗓音,“瑾臻姑娘,该下车了。”
呼——还好,是秦顺儿!想必此刻已是到了热河了吧!穆瑾臻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抬手拢了拢稍显凌乱的发辫后这才出声应了句好。
听闻她应答,车帘子这才被人从外面轻轻掀开,一阵热浪瞬间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轻轻扶着秦顺儿的手踩在一早便已放置妥当的脚踏上下了马车,双脚一落地,方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活了过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方才忍住想要大肆活动筋骨的冲动,想想这些古代人,要是知道了在现代还有个叫飞机的玩意儿,不知会作何感想。
“瑾臻姑娘,爷的营帐就在前边儿,您随我来。”秦顺儿的声音就像是套在她头上的紧箍咒,时刻提醒她牢记自己的身份。
“有劳了,请。”穆瑾臻微微欠了欠身,秦顺儿憨然一笑,随即转身在前面带路。
亦步亦趋地跟在这小太监身后,瑾臻转动着一双漂亮水灵的大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就见原本空旷的草原如今已被大片大片的皇家营帐占满,黑压压一片已然望不到尽头,穆瑾臻不禁为之赞叹,身为皇帝,只一次行猎便已如此这般排场,难怪日后太子倒台,历史上才会发生那段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九龙夺嫡事件,这些皇子们之所以如此不顾及兄弟情谊,费尽心机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为的就是夺得这全天下独有的一把椅子,尊享这君临天下所带来的满足感。
可即便得到了又能怎样呢?如若坐得这把龙椅的代价是高高在上却孤寡一生,他们还会选择倾其所有不顾一切地去追寻这份权利的殊荣吗?也许答案依然是肯定的吧!难怪别人会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可生在皇家,也不是他们的选择……
一阵马匹的喷鼻与嘶鸣声自远而近来势汹汹地截断了瑾臻因景萌生的哀戚之情,抬眼望去,十三阿哥已是动作利索地下了马,一身褐色长袍顺势飞扬,衣襟飘荡间诉说着一阵潇洒不羁的尊贵之势。
“给十三爷请安,爷吉祥。”见了主子,秦顺儿甚是流畅地打了个千儿,瑾臻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地跟在秦顺儿身后福身行礼。
“罢了罢了,在外面不必拘礼,都起吧!”胤祥随意地挥挥手,咧嘴轻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秦顺儿已是悄没声息地走近十三阿哥身边机灵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将马牵走,只留他和瑾臻在这空旷的林间相对凝视。
视线刚一接触到瑾臻,胤祥那对乌黑清亮的眸子便在瞬间变得温柔缱绻,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他举步朝她缓缓靠近,“坐了那么久的马车,累了吧?”
刚在瑾臻面前站定,十三阿哥便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她来,眼神所到之处皆是她极力掩饰的疲惫与倦意,颊边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更是为她平添了一抹我见犹怜的娇弱纤柔,惹得他一阵心疼,“这会子暂且没旁的事,你去营帐里歇着吧!”低沉温厚的嗓音深情地描绘着只对她展现的柔情蜜意,十三阿哥抬手试图替她整理一缕散落颊边的乱发,随着指尖与她脸颊的距离渐渐消融,他们的心似乎也在加速跳动的同时越靠越近。
“哟!这不是十三弟嘛!”一把过分嘹亮粗犷的男声带着隐约的恶意突兀地窜进空中,生生阻断了这片难得的缱绻温情,胤祥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旋即无可奈何地落了下来,浓眉紧锁间泄露着明显的不耐。
“原来是十哥啊!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禀一声,我好随你们一同去给皇阿玛请安。”十三阿哥轻巧地转身给十爷作揖,脸上已然换上了一派闲散舒适的笑意,就连那双黢黑的眸子深处都丝毫不能遍寻任何不满的情绪。
随着胤祥的转身,穆瑾臻这才自飘渺的柔情中回过神,她慌忙福身给十阿哥请安,心中却是忍不住一连串的惊讶!十阿哥胤俄,这位传说中的十霸王竟是生得如此俊美!就见那张略长的脸庞凝聚着棱角分明的深刻五官散发出一股狂放不羁的叛逆,英挺的浓眉下,一双始终闪着坏笑的眼睛竟也是那样黢黑透亮,一身绛红色对开襟长袍下的身形虽不及胤祥那般壮硕,却也独有一份专属于他的修长俊挺。
而这边的十阿哥见胤祥竟是如此反应,不禁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始终喜形于色的老十三居然有兴致和自己打起哈哈来了,他倒要看看,这小子预备如何唱完这出戏!打起精神,十阿哥顺势哈哈大笑,“那些个王八羔子!一个不留神便不知躲哪儿快活去了,指着他们来通禀,估摸着皇阿玛都要摆驾回宫了,我还是自个儿来吧!”
抬手示意瑾臻不必多礼,眼光已是不着痕迹地扫向了她,嘴角旋即扯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真有你的啊十三弟!咱哥儿几个出门从来都只带个从人,就是咱八哥,这回也算是破例跟了个小太监随身伺候,哪像你十三弟,冷不防带个丫头,竟也比我们府上的强多了,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赶明儿也给我府上送几个像样的,好让我开开眼不是?哈哈哈哈!”
说话的同时,十阿哥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着探究的光芒在胤祥与瑾臻之间来回穿梭,最终停留在瑾臻身上,目光流转间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掩饰不住的惊叹。
这么水灵的宫女他怎就从来不曾见过?前儿才听内务府的人说辛者库新进的宫女刚被分配到各个地方当差,看老十三身后这小丫头实在面生得很,想必也是随着这批宫女一同被送出宫的吧!真没想到,原来辛者库里竟还藏了这等佳人,做宫女委实是可惜了,不如挑唆老十三收了她做侧福晋,那往后可就有热闹瞧了!十阿哥在心底暗自盘算,轮廓鲜明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坏笑。
十爷大喇喇的目光看得瑾臻浑身不自在,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还是生平头一遭,一股无名之火随着那两道似探照灯般的视线自脚心腾腾地直窜脑门,无奈碍于自己的身份,她又不好发作,只能垂首安静地立在原地做恭敬状,心里却巴不得这位十阿哥立马就从她眼前消失!
如今,什么叫做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她可算是完全明白了,眼前这个丝毫不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贵为当今圣上的皇十子,得罪了这尊瘟神,她是断没有好果子吃的,虽说这十阿哥在众皇子中算不得优秀,可要对付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总是绰绰有余的,说不定他一个不高兴抬手直接把她给咔嚓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暗地里打了个寒战,穆瑾臻将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却是借机把这位十霸王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反正他听不到,好歹也算是过足了一把辱骂当今皇子的干瘾了,哈!
“十哥,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这全天下的福分全让我老十三一人占去了似的。”胤祥配合着十阿哥狂放的笑声状似被说中心事般仰头大笑,他抬脚慢慢走到十阿哥身旁俯身在他耳边悄声低语,身形已是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胤俄的视线,“不过十哥,你瞒得过别人,还瞒得了我老十三嘛!”
刻意顿了顿,满意地欣赏完十阿哥稍显怔愣的神情后方才凑近他继续开口,可嗓门却突然大得惊人,“早就听说你府上有个叫什么怜香的丫鬟,不仅模样相貌一等一的好,那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藏了这等佳人在府上,十哥又岂会看得上我这区区一个使唤丫头不是?哈哈哈!”
“老十三!你……”十爷震天介响的怒吼惹得瑾臻不由自主抬起头,可眼前有的只是一具分外挺直的宽厚背脊,十阿哥的身影就这样自然地隐没在了她的视觉盲点之下,此刻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抹令她安心的壮硕背影和那垂放在身体两侧暗自握紧成拳的双手。
“十弟,你这又是怎么了?什么事把你急得这般面红耳赤的?”温和低沉的嗓音适时阻断了十阿哥的咆哮,就见一抹伟岸颀长的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不疾不徐缓缓踱来,那张轮廓柔和的脸庞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枣红色的长袍将这男子与身居来的温文儒雅衬托得越发淋漓尽致。瑾臻在心中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个男人莫非就是……
“见过八哥。”说话间,十三阿哥已是躬身朝着八阿哥抬手作揖,表面上该有的礼数他是一样都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