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勾勒出钢琴淡淡的轮廓,将黑键拖出一道深邃的剪影,湮没掉白键的光华,湮没掉记忆里错过的风景。
未完待续的琴谱,谱上均匀流畅的五线,还在等待下一个沉郁的音符。来不及了,肖邦无力地伏倒在面前那些朝夕相处的琴键上,止不住地咳嗽,痛苦地弯下了腰。
几番离合,几番漂泊。到头来,却只有这架饱经风霜的钢琴,依旧踏实地陪伴自己,不离不弃。
咳嗽声一浪高过一浪,他的眼里忽而有些晶莹,恍惚之中,那些此起彼伏的琴键,幻化成一张张近在咫尺的面庞,隐隐作痛,模糊在时间的尽头……
那一年,他八岁。天赋异秉使他成就了“神童”的光环,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协奏曲。马不停蹄的演奏,少年得志的锋芒,没有麻痹他崇尚音乐的心,一帆风顺的境遇使他的创作逐渐走上顶峰。流畅精致、优雅如诗的风格使他名扬四海。
纤长的十指在琴键上连绵成一串轻快的乐章。几十年后,再回想起这段时光,似乎只是为今后崎岖的人生做了一段梦境般的伏笔。
就像一部无忧无虑的幻想曲,直到最后一个音符,都平静而充实。那一年,在火车上,他认识了法国女作家乔治·桑。两颗炽热而优雅的心,从此连绵在一起。美丽的故事刚一开始,悲剧就在倒计时。肖邦最爱的女人,十年之后,最终选择了义无反顾地离去。肖邦没有多说什么,心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选择了逃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背对月光,流淌出一串又一串安静的音符。十年有多长?肖邦不知道。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那二十一首郁郁寡欢的夜曲,是他在月光下失魂落魄的独白。此后,一切照旧。一夜之间,他已两鬓斑白。那一年,波兰的战火绵延到了每一个角落,偌大一片国土,却已无安身之地。无奈,他只有选择逃亡,到未知的远方。
家国之恨,身世之慨,像一剂毒药,扭曲着他原本平静的心。他开始不再关心自己,他的作品也已不再只是温柔的抒情。
只有面对着遥远的北方,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祖国,他才会有一丝灵感,让指尖流淌的旋律,充溢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后来,华沙起义失败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耳中,压抑、不安的情绪瞬时之间如山洪一般爆发,一颗热血沸腾的赤子之心喷薄而出。
那一夜,他写下了一首名为《离别》的乐曲,然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之路。这首曲子,一直是我心目中不朽的绝唱。
那年秋天,他孤独地离开了人世。直到最后,他所寻找的也依旧没有出现过。
而今,坐在钢琴前轻抚琴键,感受着几百年前那个伟大的灵魂,仿佛再优美的乐曲,也比不过祖国一个胜利的消息,再流芳千古的称号,也比不过乔治·桑一个不经意间淡淡的微笑。
直到眼泪干涸,直到有一天忽然再一次想起,后来十年,也已经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