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
是一小块泥巴
在上帝的手上脱生为鸟
被吹入人间
人亦一样
如鸟脱生
常有聚散
无所谓大
无所谓小
无所谓轻重疾缓
太阳和月亮按时
交换……
2007年5月18日
柔软的心
有时，我的心会变得十分柔软
像封冻的湖慢慢化开
汪洋成一片
那微妙的触动会很轻
像露珠从树梢坠落
轻轻击打下面的花草
我是人，却与不知名的花草一样
柔软，因无限感动而不时轻晃……
正是早晨，野草发出香味
太阳升起在山顶之上
我的心因不断滋长的爱意
而略感痛疼
2007年8月18日
百灵鸟
我的心像宽广的海洋
梦着远天
百灵鸟
啼叫着越过屋顶
我站在六楼的窗前
凝望远方
远方——鸟群在击打厚厚的云层
我意识到：我拥有这一刻
翻卷的云层
百灵鸟在其中啼叫
但这一刻也将逝去……
2007年8月18日
声 音
在夜晚
在某处隐秘的旷地
会长出一只巨大的埙
呜呜发声
……
小竹管，大竹管，从柔软的地下往上吹
地面上鼓起各种不同的气泡
那只逐渐膨胀的埙
越来越薄
表面的泥块簌簌脱落
它呻吟了一声
慢慢破开……
2007年8月23日
原载《绿风》2008年5期
为什么
秋夜，我辗转难眠
为什么？
有个声音在低诵
隐隐透出星空
野兽如此安静地趴在树下
露出可爱的谦卑模样
我的心儿贴近它
贴近它眼睛里升起的柔光
我的忧伤的心
想着不可知的远方
远方像一面墙徒然升起
隔开今生和来世
为什么？当黑发过渡到白发
我会在某一个点上停留
忍受风吹
那吹向身后的风
卷起阵阵落叶
2007年8月23日
我的早晨
我的早晨
散逸在人间
在一群鸽子中间因摩擦上升的云气
而轻响
我一度是人
行走在百兽中间
并驱赶它们一起走向
太阳初升的山岳
2007年9月9日
回 忆
我学会了听
在树杈间微笑
但有个人比我还小
他在驱赶牲畜
四十六年过去
那陪伴过我的牲畜
已转世三回
月亮悬挂半空
常在夜里惊醒我
2007年9月17日
过 去
过去
常有惊喜：
像一枝花，挂着露珠
在早晨连着黄昏
过去，你曾看见我是孩子
从流云初生的地方跑来
来到你们中间
躲避
荒原上的风暴
追赶着雨阵
击打奔跑的兽群
2007年9月17日
我的心
如此荒凉——
野草从眼睛、鼻子、口腔里
长出来
我躺下来
就像一片铺展的坟墓
连着荒郊
过去，我的心
是一片丰美的牧场
野草堆垒成一只草垛
它们来自四面八方
带着各自的芳香归拢
后来，风一天天地吹刮
把草垛吹小
我知道，它们这是魂归故乡
像慌乱的鸟群
飞入四周的荒野
2007年11月21日
早 年
早年是一只小狗
对着流云吠叫
那时我还是孩子
眼睛里闪动着虹彩
那持续到来的夜晚
像一地紫色的花盛开在幽暗的山谷
早年，痛苦和欢乐均等
像一幅铁质的挽具套在
弹跳的马背上
2007年12月2日
原载《诗刊》2010年1期
从夜晚到黎明
从夜晚到黎明
一位巨人缓慢地行走
长袍拖曳在地上
在熟睡的村子外
他停了停
响起了几声狗叫
黎明那阵儿
他会一路飞奔
大脚板
踩折了许多树枝
2007年12月2日
秋天，在你随便站立的地方
秋天，在你随便站立的地方
都有黄叶静静地飘落
你是人
在你站立的地方
世界输给了你
它是遍地衰败的黄金
在你如此真切地体验到生命的悲伤的时刻
它几乎就是一场风吹着
一座空林
你的眼球还有你健康的肤色都被长风
慢慢漂白。你的心
即使在快乐的时候也带着一丝
苦味
那干透的花萼悄悄裂开，黑色的草籽
簌簌飘落
收割后的土地即使在病着的时候
也舍不得遗弃心形的果实
尽管微小
我的心带着备尝甘苦的甜蜜
承受风吹
那从西方吹向东方的风
向着村庄
那归家的草捆和柴筐
都比平时轻快……
那因生活的重负而过早弯曲的农夫
脖子上挂着着基督
受难的样子成叉状
2007年12月23日
原载《绿风》2008年5期
爱
心里潮潮的，那二十年干枯的心房
长出一层柔柔的绿色
笼着轻烟
心里软软的，问我也不说
只是想随便对着什么哭一鼻子
我的样子很好笑
小丫头用指头刮脸，她在羞我
要是不愿动我就坐下来思考
样子像个草垛，上面落满飞鸟
过一会儿飞走一两只
过一会儿又飞走一两只
它们飘散在四面八方
以各自的热情呼唤更多的鸟群……
2007年12月23日
身体档案（之一）
我曾经是一扇门
向着世界打开
我是喜悦的
却因为单纯容易受惊
那吹进我体内的都是新鲜的种子
悄悄发芽。因此我是喜悦的
现在，我是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
沿着枝干，一只松鼠上下奔蹿，不知疲倦
在我空荡荡的体内，风在埋葬种子
那被风雨吹打得老旧的大门慢慢关闭
2008年1月26日
原载《星星》2008年5期
原载《绿风》2009年3期
身体档案（之二）
在我的体内，有一块接近透明的地方
常常痛楚
它是被挖掘的隧道
在痛楚的时刻
无限延伸
我一度是堆垒的山河
从来没有停止过造山运动
一直到老年
那竖起的山峰还在生长
在它的四周
是缓慢旋转的云朵
2008年1月26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秘 密
我正在老去，散尽珠宝——
然而——
在我空荡荡的体内
却藏有一只密封的坛子
里面装着美酒
时不时逸出清香
2008年2月1日
原载《绿风》2009年3期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夜 路
因为恐惧，我一边走一边
点燃路边的草墩
向后看
一条火龙向我涌来
就这样，我被一条燃烧的火龙推送着
走向太阳
2008年2月1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我
夜晚
有小小的风走来
开启我
我是荒废的草滩
下面埋着珠宝
原来，每一次落泪
都会留下珠宝
2008年2月19日
原载《诗刊》2010年1期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锣鼓声停了
鸽子落在屋顶上咕咕叫
那只陪伴我多年的老狗站在门边
温柔地瞧着我
流云向西飘，一朵接一朵
我慢慢地抽身，一点一点离去
一路上，霞光很红
雪花飘在霞光里
我很安静
也不后悔……
2008年2月19日
原载《绿风》2009年3期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连续度过的瞬间
我如此脆弱，却还活在人世
在有限的时光里
度过了许多个微小的瞬间
它们——这些连续而来的微小瞬间
一寸一寸度过我
把我变成一枝芦苇
在秋风里摇晃
它们也曾呼啸而来像鸟群落在我的肩上
然后带着我逐渐脱落的血脉走失
并把我的声音扩散四方……
2008年3月6日
原载《绿风》2009年3期
突然，一瞬间
突然，一瞬间
世界安静了
偌大的城市上空，只有
鸽子的拍翅声
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
凡是上帝造的以及人造的一切
都噤了声
听着！那柔软的拍翅声从高空而下
越来越近
原来是天使
重返人间！
2008年3月6日
原载《绿风》2009年3期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手
是一只手在数——一大堆豆子
每次都少掉一些
我是少掉的当中的一粒
是一大堆豆子中
被剔除出去的一粒
因为，我身上渐渐渗出伤疤
2008年3月7日
大豆开花
你？如此遥远——
我爱着你
中间是大豆
摇着铃铛——
春天开花
冬天隐藏
在厚厚的地表下
傻傻的，我爱的样子像大豆
因饱满而赤露
我有嘴巴，但从不说话
它仅用于开花
结出繁茂的果实
为你！
仅为你，所有的大豆开花
开出一地紫色的花
仅为你，这空间太小
而大豆呼喊着开花
汹涌成海洋
2008年3月14日
黎明四点钟的阳台
整个城市是安静的
在四点钟的黎明
钟舌如卵
静静地悬垂
当我惊醒
我便感到恐惧
是因为一个人要同时承受
群体的孤独
站在十八层的阳台
向下俯瞰
城市也是悬崖
在钢筋水泥中穴居的同类
一层叠着一层
在梦中，他们跟祖先汇合
去追赶兽群……
2008年3月15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一生的寓言
起先是风？不，是早晨的霞光
它比风早，柔柔地铺展
但风是活的，带着各种声音奔跑
在霞光里卷成筒状
我被安置在风里，微微旋转
四周是鸣叫的昆虫，像原野上
撒落的火星
一会儿燃起，一会儿熄灭
一生，童话般的一生
我学会了以风的样子奔跑
以昆虫的声音鸣叫
2008年3月18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你像呼吸那么轻……
你像呼吸那么轻
而你的微笑是翅膀
你克制着泪水
带着花香走来
你是一年中的三月或十月
是一朵薄脆的花
在开放中凋落
在凋落中开放
你是开和落中那一段静止的永恒！
在因你而构造的花园，我用朴素的花篮
收获你，用母亲编织的花篮收获
另一位小小的母亲
2008年3月15日
果 子
是一棵生病的树长成了我
——一枚金黄色的秋果
挂在高处。
在距离人类普遍的高度之上
面临深渊——
下面——有一群人，举起长杆
在敲打我
就这样，我在痛疼中脱身祭献
你们以为我这是为爱么？
错了，我这是祭献给仇恨
也许你们不知，有些时刻
我倒愿意被敲打
用芳香的肉体祭献给仇恨
我心中的爱与仇恨相对
常常在火焰熄灭的地方升起
这样说，我确不是为爱而生，是为了
与仇恨相对。所以，面对棍棒
我愿意是果子
大地生我为果，让我一生向善
这样你就理解了我为何能承受暴力
且能在巨大的震撼中安静地
脱身
祭献给大地
2008年3月25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观看奥林匹亚圣火采集仪式
为了东方
西方安静了
在赫拉神庙的祭坛前
有一块小小的太阳镜
凹成球面
像剖开的子宫
东方安静了
它是一只巨大的鸟巢
等待一粒圣火
在一位庄严的女祭司的手中
火炬伸向圣洁的子宫
那里发热了
——是全世界的太阳向那儿汇聚
化成一粒火
跳动着燃烧
它从哪儿来？人类最初的火种
是普罗米修斯搏动的心脏
催动了东方的金乌
带着火焰飞遍世界
鸟巢颤动着等待
那粒圣火，还有橄榄枝
编织的花环！
2008年3月25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1年7期
瞬 间
有时，我惊醒于摇晃的河流
当我清醒时，我还能在它的波涛之上
摇晃多时
白天也是这样，当流逝的时光使
空间变得无限遥远
那河流就从不止息
而有时，惊醒我的是闪电——
当我长久地沉溺黑暗当中
是一条金蛇突然闪现
扭曲闪动
引燃了我四周的荒草
2008年3月29日
种 子
只要种下去就可以收获它的子孙
那数目繁多的外貌相同的子孙
然后，进入无尽的轮回
在逐渐增多的同类中，那最初的种子
已无法辨认
它消失在数目庞大的群体中
最后，当我老去
以农人的姿态死去
那些消失的种子会纷纷聚拢
向我摔打
2008年4月5日
红 狐
昨晚
那只红狐突然飘临
我的梦境
在我的身上嗅着那一滩血迹
梦境在扩展
回到二十年前
我正唆使狗群在雪野上
猎杀一只红狐
我敢肯定这件事消失了
可是，我的身上为什么还
留有早年的血迹？
藉于它
红狐一路嗅来
2008年4月9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夏日正午
夏日正午，蜂群在榆树冠上
旋成疙瘩
你想在山顶上站站吗？
会有困惑——
压力来自高处
倘若，你要畜牧兽群
最好在夏天收拢
它们在晒热的草地上翻滚
露出白色的肚皮
很安静，是因为太阳的威力
足够强大
一尊神
如倦怠的小鸟
被囚禁在笼子里
2008年4月7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黄 昏
从遥远的西山
我看见父亲归来
身边是那只牧羊犬
左右奔蹿的小小身影
当跃上一个山头
羊群出现了
像河流缓缓铺开
它们有温顺的白色身躯
和小小的褐色蹄角
一路敲击出繁密的鼓点
那只凶猛的牧羊犬
一生都崇拜父亲
而身边的羊群以为父亲就是上帝
要带它们上天堂
2008年4月7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5期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