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静默地听着叶萧远的话,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疑虑:“皇上觉得,她的话可信?”
“说实话,朕也不知道。”叶萧远长叹口气,“朕还记得,真人曾经替七公主算过一卦。命格蹊跷诡异,若非大吉,必是大凶。”
两个人均是沉了眸子,神色凝重。沉寂片刻,叶萧远理了理衣袖上的尘埃,意味深长地望了对方一眼。
“七公主叶棠梨,四皇子叶裴风。”玄夜却是幽幽道,目光凝视远方,似在勘破一切。只是瞳孔中氤氲着浓郁的忧虑,显示出他心中迷茫难解。
叶萧远起身,双手负于背后:“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他对着大殿门走近两步,也不回头,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出神:“是福不是祸,是祸不躲不过。如玄夜真人这般勘破生死的高人,竟也会在伦理情爱上举步维艰。”
“是皇上高看我了。”玄夜亦起身,跟在他身后,“贫道不过凡尘中一俗人罢了,生死尚不能勘破,何谈****。人生在世,赤条条来去,最难迈出去的一步,便是这看似简单实而复杂的****了。”
叶萧远蹙了蹙眉,合眼冥想片刻。
“不知皇上,究竟有何打算?”玄夜见他如此,忍不住询问。
君心难测,此番叶萧远的行径,着实令他有些不解。
根据之前的谈话,即便七公主现有的魂魄不是她本人,可那肉体终究还是叶棠梨啊。倘若两个年轻的孩子没能忍住,犯下大错,岂不是有违人伦?万一真的发生了,皇家颜面何在?这七公主和四皇子,今后又该如何立足?
若只是叶裴风,他倒是大可将其带回北辰,回思过崖上修行度日。可七公主毕竟是个女儿身,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不久定会许配人家。如果流传出这等难听的谣言,又有哪家的王孙公子敢迎娶?
只怕到时,皇后十五年前所担心的,会变成现实。
“真人,你说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求什么?”叶萧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玄夜顿时一愣,有几分不明就里。
“那丫头,当真是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叶萧远自顾自地说道,浑然不觉玄夜奇怪的表情,“她居然开口对朕说,与其如朕这般躲躲闪闪,藏着掖着,不如大胆去赌上一把。”
“赌?”
叶萧远点头:“说起来倒是有意思,相似的话,棠儿的外公唐丞相,也对朕说过。若说他们两毫无瓜葛,莫非这便是天赐机缘?”
“可是,皇上,您敢赌吗?”玄夜语气陡然冷了许多,“江山社稷,岂是儿戏?皇族颜面,倘若落人口舌,成为把柄,将来必成祸患。”
“说以朕才说,那丫头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叶萧远侧目与他对视,将最后五个字,重重咬下吐出,“想当年朕驰骋沙场,挥兵一统江北,亦是如她这般大胆。可惜自从有了这江山,这皇位,便日夜战战兢兢,若非十拿九稳,定不敢轻易下注。”
“所以这次,皇上便随性了。”
听到玄夜分明温和却藏着埋怨的语气,叶萧远却是不怒,反而大笑几声。
“在真人眼中,朕就是如此缺乏谋略吗?”
“难道不是?”玄夜却针锋相对,目光犀利地注视他。
“呵,你当真一点没变,还是跟当年一个样儿。”叶萧远嘴角扬起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番若是赌赢了,自然便好。她找回自己的肉身,魂魄归位,将棠儿完好无损地还给朕。如果风儿喜欢上她,更是再好不过。因为风儿喜欢上的,不是棠儿,而是那个叫唐离的姑娘。待那丫头找回肉身,朕便给他二人赐婚即可。”
“倘若输了呢?”
叶萧远眸中闪过戾气,握拳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骨骼发出咯吱脆响。
“倘若输了,朕便将她远嫁塞外,永世不得返回临安!”他决绝道,“朕会找人,将棠儿沉睡的魂魄逼出来,找个好的宿主,再替她安排好一生。”
“那,风儿呢?”
“风儿?风儿的肩上,还有需要他担起来的责任。”叶萧远合上眼皮,“他身在皇家,自是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北辰山做缩头乌龟。若真人没有如此想法,也不会派他下山吧?”
玄夜却不回答,沉思片刻,略略摇头:“皇上当真一箭双雕,思虑周到。只可惜,那小姑娘怕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万没想到,助她织梦的人,可以覆手瞬间摧毁一切。”
“听真人这话,倒是颇不满意朕的处理方式。”叶萧远却是淡笑,“你又何必如此没有信心呢?看那丫头在江南的表现,朕越发觉得,此女颇不简单,胜算,倒是越来越大了。”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良久。
玄夜幽幽说了句:“琳琅阁最近,怕是不安生,皇上的影卫,恐需要进一步提高。”
话音刚落,他便飘然而去,眨眼消失。
待他离去,叶萧远旋身向后,绕到大殿之后的内屋,悄声开门走了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橱前,顺着左手数过去,在第六间书橱前停住。伸手微微往里推了推,边听“咯吱”一声,书橱翻转过来,背后露出一条昏暗的通道。
顺手拿过旁边的灯盏,叶萧远撩起衣角,弯腰低头走了进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又是“咯吱”一声,那书橱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
从暗道往地下走,接着左拐,穿过一扇石门,顿时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叶萧远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一旁,悄声上前。却见中央有一冰床,地面上三尺之内皆是寒冰,周遭冒着冷气,只一眼便令人顿生寒意。
冰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穿戴齐整,一套嫩绿色的对襟襦裙,使得她原本清纯的面容更显稚嫩天真。仔细看去,女子的眉目,却与唐素茹有九分相似。
许是因为常年被寒冰浸染的缘故,女子浑身上下莹白如雪。她双目轻闭,两只手安放在胸前,面容祥和,似乎正在熟睡。只是稍微留心,便可发觉,这女子早已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