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缓缓进城,在太守的安排下,前往客栈稍作休整。
众宫女望着队伍慢慢走远,互相搀扶着,不觉落泪,纷纷擦拭眼眸。
“公主真是太可怜了。”有人低声叹口气,带着同情道。
旁边便有人附和:“是啊,帝王家的女儿,也是身不由己。”
“你们可不知道,这七公主,也不是个善主儿。”旁边有人又凑上去,眼中畏惧鄙夷交杂在一起,仔细道,“她和崇瑞王,还有楚世子的那些事情,当真不耻。”
“真的假的?我看,她不像那种人啊。”
“你才伺候她几天,人心隔肚皮,看起来这样,实际上却不见得是那么一回事儿。”
众宫女议论纷纷,时不时抬头望着和亲队伍,直到整个队伍全部进入蠡郡,她们方才陆陆续续各自离去,打算回家谋生。
其中一人,久久望着蠡郡的城门,凝着双眸,不肯离去。
直到腹中空空,突然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叫唤,她这才颇为留恋地望了蠡郡一眼,慢慢转身离去。
带着简单的行囊,背对着蠡郡,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仰头望了望天色,思忖片刻,回身却往蠡郡的方向走了去。
蠡郡内因为接待和亲队伍,四处张灯结彩,其喜庆程度,丝毫不亚于临安。只不过,因为所有街道全部戒严,因此,虽有喜庆气息,却毫无热闹氛围。
百姓们早就被千叮万嘱,这次和亲事关重大,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乱子,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众人只能稍微打开一个窗户缝,偷偷往外瞧。
七公主的花轿已经停在崇德客栈内多时了,一行人由太守陪同,在客栈内用午膳,稍作修整之后,便会沿着官道继续西行。穿过淳化古城,最后翻越泰坤山脉,到达羌芜。
那小宫女一直等到城门戒严结束之后,方才得到机会进入蠡郡内。只是,等到她赶到崇德客栈的时候,和亲队伍早已离去多时。
大街小巷内,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对这次七公主远嫁羌芜,赶到颇为吃惊。
七公主向来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及笄没多长时间,正常情况下,皇上皇后必定会为她千挑万选,寻一个好的依靠。可惜,这公主也是福浅,皇后突然薨世,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无法做主。
坊间对于皇室内此次与羌芜联姻,亦是众说纷纭。
小宫女皱了皱眉,寻了处僻静的角落,抬起双手轻轻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稍微松了口气,露出一张清秀靓丽的面庞来,却是棠梨。
她把东西收拾妥当之后,这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又前往最近的裁缝铺里,买了一套浅绿色的襦裙,换掉身上的侍女服侍,方才返回崇德客栈。
稍一打听,便得知,七公主的和亲队伍,已经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了。棠梨赶紧沿着官道,追随着和亲队伍的脚步,小心赶路。
她与拓跋珪誉早已商量妥当,由舒格若尔扮作随嫁宫女,中途掉包,顶替她前往羌芜和亲。除了图门灏,羌芜并无人见过七公主,也不知道七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虽然有画像在,但画像毕竟跟真人有差距,而且可以掉包,加上拓跋珪誉的坚持,羌芜王也不好深究此事。
此事最大的障碍,便是图门灏。只不过,令棠梨意外的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图门灏居然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一开始,他便识破了那个随嫁的侍女是舒格若尔,却并没有说破。如今,她已然顶替了棠梨坐在花轿上,以图门灏的经验,若是真想阻拦,只怕舒格若尔根本无法随行。
棠梨边走边思量着,一直往西城门走去,稍不留神,与前面一人撞了上去。
“哎呦!”前面那人立刻双手揉着自己的后背,回身打量,“怎么走路的呢?”
棠梨猛然抬头,双颊泛红,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真是抱歉。”
那人却突然瞪大眼望着她,上下打量,看了一遍又一遍,警惕地拽住她,拉起就跑。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棠梨大惊,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
“嘘!”那书生模样的人却是稍微停顿,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跟我来。”
棠梨皱眉,试探着抽了抽手,奈何对方力气太大,暂时抽不出来。而他刚刚的话,更是令棠梨心中万分疑惑,便任凭他拉着往一个僻静的小巷子跑去。
那男子终于在巷子内停了下来,周围空无一人,十分幽静。
棠梨甩开他的手,拧着眉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吗?你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那书生神色倒也镇定,一本正经道。
“你,你在胡说什么!若是乱说,可是会杀头的!”棠梨立刻正色呵斥道,“我不认识你,你再胡说,我可当你是个疯子了。”
那书生警惕地四下瞅了瞅,凑近道:“七公主,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来,递了过去:“您看看,这个香囊,可认识?”
棠梨接过来,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顿时满脸激动,双手有些发抖:“师父,你见过我师父?”
“晚生当初魂魄离散,幸得活神仙出手,方才起死回生。”那书生仔细解释道,“公主终于肯相信在下了?”
棠梨抿唇,这香囊,乃是当初她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一朵棠梨花。因为她的女红做得极差,屡次被师父和师弟嘲笑。所以她熬了几个通宵,好不容易做成了个能够看过眼的香囊,送给师父。当时绣花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手指,鲜血正好滴在花蕊上。
师父当初还顺口夸赞了那棠梨花花蕊绣得不错,这哪里是夸,分明就是说她绣的花还不如那鲜血点缀的花蕊好看。为此,棠梨还活活气了一天。
如今再次看到,她突然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只要有师父在,不管多大的困难,都一定能克服!
“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棠梨将香囊收好,叮嘱道,“叫我棠梨便好,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书生拱了拱手,介绍道:“晚生阮汲,祖上是绮粹城的人。”
“阮先生,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棠梨亦回礼,道歉道。
“无妨,姑娘请随我来。”这阮汲倒也大方霍然,并不放在心上。
他领着棠梨七拐八绕,最后去了旁边小巷子的一间小茶楼。此处颇为僻静,装饰却显得高雅,似是少数文人骚客前来吟风弄月,对诗作乐的地方。
两人上了二楼的包间,各自入座。阮汲点了些清淡的小菜,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起来。
棠梨有些急不可耐:“阮先生,我师父,他在哪里?”
阮汲却是皱眉,拿着的筷子又放了下来:“令师尊,并不在此处。”
“他,还在流漓谷?”棠梨试探着询问。
阮汲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我没去过流漓谷,但是听令师尊说过。当时我昏迷不醒,三魂七魄碎了一片。师尊恰好魂魄出窍,路过救了我。”
“可是,你若是三魂七魄碎裂,即便是我师尊,也不可能救你啊。”棠梨有些怀疑,“他虽然是阴阳冥术的高手,但并不是什么神仙,不可能起死回生的。三魂七魄一旦碎裂,只会魂飞魄散,连轮回都谈不上。”
“是的。”阮汲苦笑,“所以,我是一个没有魂魄的人。”
棠梨一怔,愣在原地。忽而想起临安城内,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怪人。高故从长宁潜回临安的时候,还借助了那人之手来逃离影氏兄弟的追踪。
“你,你就是那个?”棠梨指着他,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没有三魂七魄而活在世间,算不得人,顶多只能算一具顶着皮囊会思考的怪物罢了。
“嗯。”阮汲颔首,“我便是那种只能活一世,无魂无魄,永无轮回的空灵人。”
棠梨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抱歉,我没想到。”
“无妨。”阮汲却是摆手,“实不相瞒,我这次一路从临安尾随和亲队伍到蠡郡,就是为了寻姑娘的。”
“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棠梨指着自己,吃惊问道。
“嗯。在下总共见过令师尊两次,第一次他救了我一命,我一心想要报答。第二次,他给了我报答的机会。”阮汲说罢,用手指站着杯中的水,在桌上画起奇怪的图案来。
旁人不识,但棠梨却看得清楚,那是阴阳冥术的中心布阵。只不过,与寻常的阵图有些不同,这个阵法里的五行全是逆行。
“这是令师尊让我代为转告的。”阮汲解释道,“不过,我看不懂这个,姑娘能否明白?”
棠梨咬牙:“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这的确是一种阴阳冥术的阵法。我先记下,可能还需要好好想想。”
阮汲却似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把图带到了,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不断在脑子里回忆,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忘了。”
见他嘻嘻笑着,棠梨带着几分歉意赔笑道:“多谢阮先生了,真是让你费心了。”
阮汲摆手:“无妨无妨,令师尊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能够为他做这点事儿报答,心里也算稍微安稳些。对了,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跟着他们走,送他们出淳化城。”棠梨抿了口茶道。
“你不放心?”阮汲问了一句,又兀自说道,“也是,这舒格小姐性子活泼,万一露馅儿了,还当真有些麻烦。”
说罢,他又招呼棠梨多吃点饭菜,两人吃吧罢,稍作休息后,便一同启程,沿着官道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