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远望着那逃跑的人,愤愤跺了跺脚。看来,临安那边,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也不知,如今情况怎样了。
“都督,不追吗?”旁边一个小兵挠挠头,仰起脸来问他,满脸疑惑。
“你能追上?”丁志远却是笑了笑,手掌在他头顶上来回抚摸,“他的功夫,可好着呢。你再刻苦练习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那小士兵立刻傻了眼,惊讶地望着他。
丁志远却是朗声大笑:“不是他厉害,是你太笨了。”
小士兵嘴角抽了抽,没想到都督居然在拿自己开玩笑,气嘟嘟得撅嘴,扭开头不愿搭理他。
“行了,丁义,回头,叔给你炒个鱼香茄子怎么样?要不,再加个红烧鱼?”丁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赔礼道歉。
被称为丁义的小兵立刻咧开嘴笑了:“那好啊。”
丁志远望着眼前的小人儿,心头一暖。这是他七年前外出招兵的时候,在江南意外捡到的。那会儿,丁义还是个五岁的小孩儿,蜷缩在官道上,傻傻地望着来来去去的人,一个劲儿嚷着要找爹娘。
旁人从他身边路过,他却没什么反应。丁志远经过的时候,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面黄肌瘦,于心不忍,便顺手将早上没吃完的馍馍扔了一个给他。这小孩儿抓住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他不肯移开。
丁志远前脚刚走,那孩子便跟了上来,死活拽着他不肯放手。丁志远无可奈何,几番盘问之下,才发现,这孩子是个智障,说话都结巴,更别说思考问题了。
好不容易才从那孩子口中得知,他因为太傻,被嫡夫人从家中带出来,悄悄丢在外面。如今,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问他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他却一无所知,还说自己叫傻蛋。
丁志远瞧他可怜,便带在了身边。却不想,这孩子脑子傻,身子却很是奇特,居然对虚云山的阴气和湿气,没有丝毫不适应。
因为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丁志远便索性给他取了个名字,跟着自己姓丁,单名一个义字,希望他以后,能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脑子可以傻,但是心不能傻。
丁义跟在他身边七年,丁志远一有时间,便耐心教他读书写字,练习功夫。平日里则让他与水军里的孩子一起,参加些简单的日常训练。当然,严格残苛的训练,丁志远是不会让他参加的。毕竟,这孩子脑子不好使。
如今眼看着十二岁了,比起五岁刚来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只不过,与同龄人相比,他还是显得愚笨,智商停留在七岁孩童的阶段。
好在,丁义却也不因为被别人说自己笨而感到难过。整日开开心心的,水军里枯燥乏味的生活,却因为有了他,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军队里的士兵,几乎都知道他,认识他的,也不在少数。众人与他相处,也还算和睦。
但,卫河训练营毕竟是军队,不是他可以长久呆下去的地方。丁志远摸着丁义头顶的手,慢慢停下来,双眸深不可测。他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以后应该将他托付给一个可信的,有能力照顾他一辈子的人。
“夫晟,派一队人,火速赶往长宁,打探消息。记住,一定要打探清楚。”丁志远吩咐道,“其他人,返回营地,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是!”
话音刚落,丁志远转身走回石壁面前,抬手摸了摸机关,石门打开,先一步走了进去。众士兵立刻跟在其后,迅速进入。另有一小队人马,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沿着一线天,朝外而去,前往长宁打探消息。
待众人都离开后,一线天顶上,站着个白衣道袍,身负长剑的人,看起来飘飘若仙,确实玄夜。叶裴风静静地立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纳闷儿。
他看得真切清楚,刚刚若非师父出手,没有那石子阻拦,丁志远必定能够抓住那人。那人虽说是师父的旧识,可此次毕竟是犯下的大罪。师父如此袒护他,两人的关系,不得不让他怀疑。
“风儿,我们回去吧。大局已定,事情倒是基本上都解决了。”良久,玄夜幽幽开口,对叶裴风道,“等回宫后,一切自会明了。”
“是,师父。”叶裴风颔首,不多问。
这么多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玄夜从不会说多余的话,而叶裴风,也不会问多余的问题。
凡事,时机成熟,便自会知晓,这是玄夜的处事态度。师父不说,必然有他的道理,等到该说的时候,他自会相告,这是叶裴风的对应模式。
师徒两人,在这一点上,却是颇有默契。
长宁十里铺外,叶萧远的兵马已经将所有俘虏捆绑起来。前来搀和的那些江湖人士,各自领了自家弟子,上前去与皇上道歉之后,便各自离开了。
叶棠梨却在废墟中四处寻找,她还没能确定叶裴卿的下落,不知道叶裴卿身上的毒,到底解了没有。而刚刚的混战,也不知那颜君玉,人去了哪里。
“公主,你在找什么呢?”莫涟辞蹙眉,轻盈地移动到她身边,关切问了句。
“莫姑娘,我在找,那个圣姑。”叶棠梨擦了擦脸上的汗,解释道,“她手中,有解药。”
莫涟辞听到她不清不楚的话,心中却是一紧。看叶棠梨这般担心,莫非是叶裴风中了什么毒?想到那颜君玉邪魅的笑容,她又皱了皱眉眉头。
“我帮你找。”丢下一句话,莫涟辞也不顾她身后跟来的楚恒月和慕雅阳,在废墟堆里寻了起来。
高故亦在众多尸体内走来走去,左右查探,嘴里还嘀咕着:“刚刚我分明记得,那丫头是被我一掌打落到这个地方,然后被一群人给咔了!怎么就是找不到呢?早知道,老爷子我就不打她了。”
叶棠梨将周围找了个遍,最后又回到高故身边,急急问道:“爷爷,怎么样?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高故尴尬地说了一句,他之前那一掌,正中要害,就算颜君玉武功好,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加上那些士兵补上几刀,如今是死是活,却是很难说了。
可他们找了这么久,清理战场的士兵也跟着帮忙,却不见活人,多半是死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声嘛。只是看到叶棠梨这般担忧,他却不好把话说绝。
“孙女,别急,或许你太子哥哥没中毒呢?咱们再找找看。”高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一句。
两人又各自分头找起来。
叶棠梨一边走一边叫:“圣姑?你在哪里啊?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回答我一声。”
她极目眺望,四处寻觅。走着走着,脚底却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一下,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啊!”叶棠梨吃痛,撑起身子,一手揉着额头,回身张望。却见一只白皙的胳膊,横生出来,指头微微动了动。
“圣姑?”叶棠梨赶紧爬起来,将上面压着的死尸一个个刨开推到旁边,要将那胳膊的主人挖出来。
片刻,她的双手上,便沾满了鲜血。终于,那胳膊的主人露出身体来,浑身上下污渍血渍夹杂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脏乱不堪。
叶棠梨将她抱起来,拽着她的手,又探了探鼻息,连连叫道:“圣姑?是你吗?太子哥哥的解药,解药在哪里?”
怀中的人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她吃力地伸手探入怀中,却是取出个玉佩,递到叶棠梨手中。
“公主,拜托你……交给……交给我姐姐。”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手却是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叶棠梨痴痴地捡起她取出来的玉佩,看了看,忽而想起,那个在江南青竹县,曾经与她愉快合作过的女子。她们一个求名,一个求财,互惠双赢,都觉得对方像自己的知己,却又不敢完全交心,留有一道防线。
“颜君璧。”叶棠梨喃喃念叨。
“圣姑?”赶过来的楚恒月望着死去的女子,疑惑道,“颜君玉原来是拜火教的圣姑。”
众人围在叶棠梨周围,寒风阴阴刮过,吹得人脸上生疼。
叶棠梨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心中千回百转,个中滋味,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棠梨?”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从远方唤了回来。
“风师兄。”叶棠梨双目噙着泪花,慢慢转身,便看到叶裴风一身风尘,站在了人群之外。
他与玄夜一路轻功快速赶回十里铺,便看到战后满目疮痍。玄夜立刻去寻叶萧远,还要商议要事。叶裴风心中记挂着棠梨,一路询问,听说她在废墟里,便直接奔了过来。
叶棠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原本俊美的容颜上满是疲倦之色,不禁心疼。她站起来,笑着快速朝叶裴风奔了过去,投入那个久违的怀抱之中,眼角沁出泪水来。
“你终于回来了。”叶棠梨喃喃。
“我回来了,别怕。你没事吧?”叶裴风双手环住她,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战火无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不等他说完,一只手便伸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叶棠梨冲着他摇摇头,笑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们都好好的。”
听到她的话,叶裴风也露出几许笑意,将她抱得更紧:“对,我们都好好的。”
两人相拥在一起,皆是幸福。
那头的莫涟辞,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眉头紧锁。她两侧的慕雅阳和楚恒月,更是各怀心思。
楚恒月欣慰地吁了口气,露出笑容,对莫涟辞轻松道:“莫姑娘,一切都结束了。”
莫涟辞正在出神,突然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怔。思绪被他打断,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幽怨,却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慕雅阳将她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又看了看对面的叶棠梨两人。
再回头,却对上了楚恒月不友好的目光。
“你好,我叫楚恒月。”熟料,楚恒月却主动开口,介绍自己。
“慕雅阳。”
看到对方伸手,慕雅阳蹙了蹙眉,还是将手伸出去,与他握了握,算是打了招呼。
“你很喜欢莫姑娘。”楚恒月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也喜欢。”
慕雅阳心中觉得有趣,望着他仔细道:“哦,这么说来,我们之间,却是情敌关系了?”
“不管你和莫姑娘之间,过去有什么。但是,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向你宣战。”楚恒月直接将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忽略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楚恒月,必定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迎娶莫姑娘!”
他的声音极大,周围的人不禁被吸引,纷纷侧头张望。没走出多远的莫涟辞,亦微微停了停脚步。片刻,却又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棠梨在叶裴风怀中,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叶裴风柔柔问了句。
“没什么。”叶棠梨答道,从他怀里起身,拉着他的手道,“如果哪一天,风师兄也能像楚世子那般,对众人说出这样的话,那棠梨一定会幸福死的。”
叶裴风脸上原本残留的笑意顿时消失,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心中暗暗诽谤:像他那样说那些疯狂的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算了算了。”叶棠梨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吐吐舌头,“爷爷都说了,你是个傻小子,怎么可能想楚世子那样张扬呢?况且,你要当真像他那样,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了。”
“为何?”叶裴风一怔,反倒是问了一句,颇为好奇。女孩子的心思,还当真奇怪,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懂。前一刻明明还说,希望他像那位世子学习。眨眼之间,又说不喜欢了。那,这究竟是喜欢呢,还说不喜欢呢?
“因为啊,你不说话,这样别的女孩子就不敢靠近你了。”叶棠梨偏了偏头,娇俏一笑,眨巴眼望着他。
叶裴风听到这话,脸上又是一阵不自然:原来这是在拐着法儿说他可怕呢?
“风师兄,你送我的簪子没了。”叶棠梨赶紧转移话题,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给。”叶裴风却从怀中,又掏出一支几乎一模一样的玉蝶簪,递过去,“我之前把那簪子描了下来,托舒格大叔又重新雕了一支。只不过,看着很像,但还是有些诧异。”
叶棠梨顿时欢喜,接过来左右把玩,拿在手里怕捏坏了,放在嘴里怕含化了。片刻,她忽而想起了什么。
“你,帮他摘了玉颜白菊?”
“嗯。”叶裴风镇定点头。
“那可是神药!”叶棠梨不禁惊呼,心中诧异,片刻,取而代之的又是满满的幸福。
普天下人求而不得的长生不老药,叶裴风却用它给她换了一支寻常的白玉蝶簪子,如何让她能不幸福?
“世上哪里有什么神药。”叶裴风依旧保持着寻常镇定之色,“反正也没用,还不如这支簪子能讨你欢喜。”
叶棠梨听罢,两个梨涡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