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其一路走一路琢磨,有些走神。元龙忽然说道:“既然这块碑四十年前还在,那么大个石碑,要么是被人砸碎了当石子,要么是被人当了建筑材料了,我们老家就有清朝的墓碑被人当成铺路石头,踩了几十年的。”
刘其眼前一亮,他停下脚步,想了一会,忽然说道:“要是建筑材料,我倒想起来一件事,邗陵县志上有记载,******的时候,为了养牛,曾经修复过老唐城当牛圈,为此在全县收拾石料,也许会被搞到那个地方去了。走,我们去唐城遗址看看。”
唐城遗址就是唐宋时的牙城遗址,又称衙城,是官府办公的地方。唐时的邗陵城分为两部分,除了在蜀岗上的牙城之外,就是牙城到运河边上的罗城。罗城现在已经变成了村庄,牙城倒还保留得比较完整,那段城墙可是正儿八经的唐城,砖上都有字的。
穿过高大的城门洞,进了衙城,衙城也不大,就是个办公的府衙,现在除了一幢三屋的砖木楼之外,就只有一个不大的水塘,也许是以前官爷们钓鱼的地方,现在却成了臭水沟。也许是没什么人来的原故,水边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显得特别荒凉。
几个人在被当成展览室的木楼上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大石头,刘其不死心,非要到死水塘边去看看。黄茹拦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刘青连忙给元龙使眼色,让他跟着一起去。
元龙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机械的跟在后面闲逛,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被刘青掐了一下才醒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边拨开杂草,一边向前走,走了几步,刘其发现前面有一团东西,看起来象是块大石头,心头一激动,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元龙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转过头看了刘其一眼,心头一震,一阵冷汗透体而出,他顾不上多想,拔身而起,一个纵跳拦在了刘其面前。
刘其正在兴奋的往前走,收不住脚,一下子撞在了元龙的背上,好象撞上了一堵墙,鼻子正撞在元龙的头上,酸痛无比,差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有些恼怒,从一动不动的元龙身后绕过去,抬起眼睛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长气。
一条足有两米长的大黑蛇,盘在那块大石头上,三角形的头部向后弓着,长信闪烁,发出“丝丝”的嘶声,嘴微张着,一滴涎水在嘴边抖动,隐隐能看到两颗尖锐的毒牙,正是将要发出雷霆一击的姿势。
“五步蛇!”刘其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元龙头也不回,一伸手抓住他的右手,轻轻一带扶住他。
两人一蛇对峙着,谁也不敢动,刘其站在元龙身后,大气也不敢喘,死死的盯着那条黑蛇。停了片刻,那条黑蛇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水边一晃钻进水里游走了。
憋了半天的刘其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元龙拉住他的胳膊,眼看着那条蛇走远了,才扶着他出了草丛。
“怎么了?”在外面的黄茹母女先是听见刘其一声惊叫,又看到两人奇怪的站在那儿不动,现在又看见元龙掺着路都走不稳的刘其走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迎上来。
元龙扶着刘其坐下,才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一条蛇。”
“喔,原来是条蛇啊,那你就吓得这样。”刘青打趣刘其道。
刘其喘了一阵,脸色才好了些,他看了一眼元龙,又看着刘青说道:“你知道那蛇有多长?足足有两米。你知道那是什么蛇?五步蛇!咬一口送医院都来不及。要不是元龙拦在我前面,我今天指定是稀里糊涂的踩上去被它咬一口,小命就丢在这里了。”他说完,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丛杂草。
黄茹母女一听,脸色发白,惊得说不出话来。元龙拍拍刘青的背:“好了,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我们不攻击它,一般来说不会有事的。”他看大家还是那么紧张,转过头看了看四周说:“这里就剩下这房子后面没看了,我们去看看吧,也许那块三绝碑就藏在后面等我们呢。”
刘其休息了一阵,恢复了精神,闻言也站了起来,亲热的拍拍元龙的肩说:“你说得对,找得到找不到都是最后一下子了。我们去看看。”说完当先向楼后走去。
楼后倒也干净,和院墙之间的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巷道里只有一些碎砖烂瓦,却没有那么多杂草,他们顺着墙慢慢走过去,直到走完整面墙也没看到什么碑。
虽然本意出来只是一家人出来散散心,顺便增进一下翁婿之间的感情,寻古并不是主要目的,可是当真走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刘其心下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是正午,便准备结束半天的业余考古,先去祭奠一下五脏神再说。他回过头去,对着站在巷子那一头正在笑嘻嘻的说着什么的母女俩招招手,黄茹拉着刘青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怎么?没有找到?”
刘其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没找到,不过这碑都丢了几十年了,要想一下子找到也确实不容易,今天不找了,快中午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吃饭,既安静,菜又有特色,包你们吃得满意。”
“好唉,好唉。”刘青跳起来,“爸好久没带我们出去吃饭了。”她一方面确实开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让刘其开心开心。她回头去叫元龙,却见到元龙眉头微皱,倒退了几步,手摸着院墙上的一块砖出神,似乎有什么发现。
“怎么?有铭文?不会是秦砖吧?”刘其虽然考古失望,对元龙感觉却好了很多,便开了个玩笑。
“这里好象有问题。”元龙说着,五指如钩,微微一用力,一块砖被整个扒了下来。院墙很厚,一两块砖倒也没什么影响。元龙运指如风,等刘其走到面前时,他已经取出了三块砖。
刘其刚要再开个玩笑,却被眼前的一块沾着不少泥灰的石头吸引住了目光,那一块因为泥灰剥落而露出来的图像分明就是几个颜体字。还有几根线条,虽然看不出画的什么,但那流畅的韵律却透出一丝说不清的美感。
他的心提了起来,双手连忙拨开石头上的泥灰,吹掉浮泥。
一个僧人的头像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两只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盯着他,透着看透红尘的睿智和平淡,不带人间一点烟火之气。
黄茹和刘青正站在巷口,看见刘其激动的样子,知道有了发现,顾不得脏,也跟了进来,四个人围在那露出的石碑前,相互看了几眼,说不出话来,惊喜的神情却抑制不住的从眼里表露无遗。
元龙顿了片刻,飞快的将其它的砖全部剥落,一整块石碑终于完整的展现在面前,一个卷须的僧人赤足而立,宽大的袍袖好象被风吹动一样,旁边几行颜体字,内容正是李白所写的《宝志公画赞》。
“绝品,绝品,果真是吴带当风。”刘其如梦如痴,旁若无人的轻抚着石碑喃喃自语。
发现三绝碑原石惊动了市里文化界,更引起了几个部门的争吵。竹西公园说,这块碑理所当然应该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要搬回竹西公园去,而唐城遗址则放出话来,谁敢动唐城遗址内的一块砖,他们都将斗争到底。相比这下,本想把碑搬回博物馆的于文海斯文多了,他一看斗争已经白热化,立刻聪明的掉转了话风,宣布博物馆不参与竞争,反正汉墓的文物到现在也没整理完毕,实在不多这一块唐碑。不过收藏归他们收藏,研究还是博物馆里的人才最有资格。趁着研究的机会,于文海找高手制了几张碑拓,准备送一张给刘其,名义上也说得过去,人家刘其为了发现这块碑,差点被毒蛇咬死,搞一张碑拓也不算过分,当然这些事都是暗中进行的,知道的人也没几个,这个理由大部分是于文海来说服自己的。反倒是真正发现了三绝碑的元龙一无所有,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李逍听了这件事之后,大为感慨,原来三绝碑后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谁会想到这些读书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他拿着一张元龙送给他的原碑拓片,边说边摇头。
“这张拓片如果让王三眼看到,他又得大丢眼镜了,想不到一张仿碑拓片最后引出一块原碑了。找时间我得拿过去逗逗他。”李逍看完了拓片,小心的卷起来收到一只竹筒里,一边笑道。
元龙跟李逍开了会玩笑,拿着另一张于文海送给刘其的拓片,出了李逍的小店,在天宁寺的小摊前慢慢的走过去,眼睛习惯性的在各种各样的古玩中一晃而过。虽然速度很快,但他经过长时候的练习,已经基本上能做到将过眼的东西大致判断出真伪的年代来。
正如李逍所说,古玩市场的东西,永远是假的比真的多,越是有价值的,假货越多。象元龙买到透光镜那样的事,也许几年才会发生一件,有的人或许一辈子都碰不上也是正常的。
和往常一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发现,元龙出了天宁寺的门,看了看满天的红霞,走过乾隆皇帝下江南时上岸的御码头,越过护城河,沿着由古城墙改建成的马路向公交站台走去。
元龙想着刚才李逍说的话,有些好笑,一时有些分神,经过一个收旧货的三轮车时,竟然被三轮车蹭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路边让了一让,嘴里叫了一声:“唉——”
蹬三轮的中年人头发斑白,黑黑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上一件破旧的工作服,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看起来象是个到邗陵寺来捡破烂的外乡人。一看车子蹭了人,他连忙刹住了车,略带紧张的看着元龙,嘴唇抖了几下,却没说话,也许是想打个招呼,又怕元龙赖上他。
元龙看着紧张的中年人,不由得想起在家的父亲,父亲到城里来时,也是如此胆怯,看着城里人就有些紧张。他笑了笑,挥挥手道:“没关系的,反正要回去洗澡。”
那中年人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冲着元龙点点头,翻身又上了车,用力蹬车,看样子是想在元龙反悔之前赶快离开。就在三轮车要起动时,元龙眼睛瞟到了他收的旧货里一堆旧书,顺手就拉住了三轮车。中年人蹬了两脚发觉车子没动,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见元龙拉住他的车,脸色不禁一僵:“老板,你……”
元龙正推开旧书上的破纸箱,仔细看着旧书,听到中年人紧张的话,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我看你好象收了些旧书,我想看看,有没有我想要的。”
“噢……”中年人松了口气,“都不值什么钱,你要看中了,就拿去好了,就当我赔你的衣服。”
元龙一笑,这中年人到底还是怕自己赖上他,看来被城里人赖过,有心理负担。他也没有说话,在旧书翻了几翻,全是一些教材,也许是哪个高中毕业的学生卖的。他放下手,正想离开,却被藏在车底的一个蓝皮包袱吸引住了目光。
掀去盖在上面的旧书一看,元龙不禁喜出望外,居然是一套蓝布函封的线装书,封皮上全是灰,题签也看不清了。他想也没想,就把那套书拎了出来,书还挺沉。
“这些旧书是哪儿来的?”元龙一边打开封套上的牙签一边问道。
“这啊,是一个老太太卖给我的,他们家好象刚死了人,大概是他们家的老爷子吧。这个好沉的,有七八斤呢,老太太要了我两毛钱一斤,一块五元钱。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中年人见元龙说话和气,一点没有城里人常见的傲气,神情也轻松了好多,说话也流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