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自从母亲离开之后,我就不再有过这样的感动,我从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就成长为大女孩。受到父亲的影响,我用理性思辨,用理性控制情感,我不是那种对感情放纵、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女人。很小,父亲就教给我科学知识,我崇拜我的父亲,渴望像他一样理性、自制,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科学工作者。我有过几次爱情,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我的心一直为成就所缚,每一次爱情的失败,都会使我在事业上更进一步。我很少有时间享受悠闲,也难得能静心欣赏外界的风光。此刻,我不是那个趾高气扬、比男人还强悍的女强人,我遨游在自己幻想的时空里,我丢失在一个没有目标、没有追求、自由自在的女性的幸福之中。我的心被宁静的甜蜜填满,啊!‘宁静就是天堂’,我闭目不醒,我在那一刻的天堂中!”
“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来:‘那里看起来就像天堂!我们只是天堂外的观望者!’这句话惊醒了我。他早就坐在我旁边的桌子边,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他叫萨巴蒂安,曾是葡萄牙的国际象棋大师,现在是国际象棋和企业战略的咨询师,来这里为企业做咨询和培训。他很英俊,轮廓分明,眼睛闪亮。他看起来既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他棕色的皮肤闪亮,看起来更像个印度人。他说,他一直在观察我,我像是迷失在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他来唤醒我。他一看到我,就感到非常熟悉,似乎早就相识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个恋爱高手说的,会让女人心动。我淡淡一笑,我见过唐璜式的花花公子,也见过城府不浅的男人。但是,我确实对他没有陌生感,我们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他来到我的桌前和我攀谈,他热情直率,虽然看起来浪漫,却也透出葡萄牙人无名的忧伤。他请我和他一起去海神波塞冬的庙宇,那里离雅典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我正好结束了会议,第二天就和他前往海神波塞冬庙宇。他懂得很多希腊神话,给我讲希腊神话中海王的故事,他的知识打动了我,他的热情燃烧了我。就这样,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就陷入了爱情中。”
失落的伊甸园之爱
“萨巴蒂安是个浪漫、温柔又诙谐的人,和他一起谈情说爱是件极其快乐幸福的事情。他能够变出无穷多的花样来表达爱情,从来不重复。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爸爸是个小偷!’我非常不高兴,他马上就说:‘不然,天上的星星为什么在你的眼中闪烁?’他一张口就是动人的诗句,而他的表达是那么自然轻松,不是‘油条’式的唐璜:‘当我的心在黑夜,是你唱起了黎明的歌’‘我愿意变成一棵长生不老的树,长在你记忆的田园’‘我愿意是一条鱼儿,不知疲倦地畅游在你的心海’。我听过了前所未有的浪漫表达,别人说出来,也许我会认为是鹦鹉学舌,可是他像个天堂的孩子在纯情地抒发,他是在讴歌他心中的生活,我们在爱情的海洋中,被这样的浪漫打动了。他追随我到了伦敦。”
“我们曾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两年,他有葡萄牙人的浪漫,他又有女人般的脆弱、多情、温柔。他毫不隐瞒他曾经有过的浪荡生活,他像个无邪的孩子在玩生活的游戏,而无意中却伤害了别人。他讲起过去,我却不感到嫉妒,他的故事逗得我开怀大笑。在意大利他和一个吉卜赛女人陷入了浪漫,差点成为这个‘卡门’的女婿。他跟着‘卡门’的大篷车度过了短暂的流浪生活,直到‘卡门’的哥哥拿出了刀子,让他必须和‘卡门’结婚,他才意识到这浪漫已经有了生命的危险,他不敢再玩下去了。在洞房之夜,他光着脚逃跑,跑了很远才拦住一辆车。他说,‘卡门’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他像是追求小鸟的猎人,可是,后来,猎人却要被小鸟追逐,小鸟要把猎人放进笼子。”
“他风趣又聪明,很招女人喜欢。可是,我渐渐发现,我只能和他生活在伊甸园,而不能回到现实。他是个很好的情人,却不是个可靠、牢固的丈夫。我们相比较,我更像男人,他不能够撑起生活的重担。我像是他的女神,他的母亲,也许他在无意识之中从我的身上寻找到母亲的形象,或许我在无意识之中从他的身上看不到父亲的影子。我们没有成家的打算,他和我曾经都是国际空中飞人,经常出差,我们用这样的距离保存着爱情的新鲜。”
“这美好的关系维持了两年,在他30岁那年,他的母亲去世了,我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母亲的去世,使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浪漫温柔离他远去,他走向了另一端——陷入了忧郁中,失去了生活的秩序。无论我如何努力鼓励,他都不能够从忧伤颓废中走出。他天天在问我:‘人活着为什么?’‘为什么有死亡?’‘为什么这么痛苦?’这些问题远远超出我所思考的,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生命的大问题。对我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项目,一个又一个成果。我认为他空虚、逃避现实,一个男人应该站起来坚强地生活,而不是颓废、忧伤。实际上,他那时候已经患上了忧郁症。”
“那时候,我并不理解忧郁症的伤痛,也不理解忧郁症也是灵魂的呼唤,是一个生命发生质变的阶段,直到我自己陷入了忧郁症,我才理解萨巴蒂安并不是颓废,我才知道忧郁症也是上帝的礼物。在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我们会以脱离正常思维的方式看待生命,就如同一次死亡,走出忧郁症也是生命的再生。是忧郁症的痛苦,将我带出了精神贫困的峡谷,我也体验到,忧郁症真正的解药,不是抗忧郁症的药品,而是灵魂的苏醒。这就是为什么,在欧洲中世纪,哲人们培养自己的忧郁气质。在忧郁症中,人在最黑暗的心境中,外界的物质、权力诱惑都失效了,人才有可能面对真实的自己,才可能穿越‘自我’的防线,从生命的黑夜走向生命的黎明。”
“在后来的半年里,我感到筋疲力尽,我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爱情,我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形象都发生了改变。他在一天天地下滑,而我看起来是天天向上。他抱怨我不理解他的痛苦,他在绝望中挣扎;而我认为他是长不大的孩子,他在无病呻吟,他有恋母情结,他在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经常出差,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们越来越冷淡,有一天,他宣称自己要去印度,进山里过最朴实的生活,没有水没有电。他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感到如释重负,仿佛是个解脱。我不能够理解他的希腊悲剧式的痛苦;我内心耻笑他幼稚和任性,没有勇气和力量面对现实;我庆幸自己没有和他结婚。”